林师爷唯唯,半膝见礼,退出花厅,前往文案房,发令捉拿洪熙官等。赵泽恩留白莲道人及众门徒在府中早膳。膳毕,白莲道人先回柳波桥谭馆,静候消息。
话分两头。且话洪熙官当晚,被缚在石柱之上,闻方小魁自言是方魅之子,为父报仇,大吃一惊,且念今番必死,天可怜我洪熙官英雄盖世,死在这里,死得不明不白,见方小魁拔起尖刀,迎胸插来,急紧闭双目,叫一声唉呀!
不料尚未叫出,有人隆然倒地。说也奇怪,方小魁竟倒在面前,这个胡须佬方与众差弁剧战,把众差弁打走之后,斩断自己之绳索,托在肩上。
洪熙官斯时,死里逃生,喜出望外,任由摆布。胡须佬托着洪熙官,飞出墙外,望北而走,走到越秀山后丛林之下,四顾悄无人迹,方把洪熙官放下,从怀中取出锁匙,为洪熙官开脱脚链枷锁。洪熙官以此人日间曾把自己打到两腿鲜血淋漓,今忽然杀死方小魁,冒死把自己救出,正是一头雾水。
方欲开口询问,胡须佬曰:“洪师傅,现在情势危急,汝不必再问。那个狗官赵提督,恶毒阴险。洪师傅今既逃出,彼必兴动大兵,到大佛寺捉拿令门徒也。我与洪师傅立即潜回大佛寺,命汝之门徒走避,迟则必遭毒手矣。”
洪熙官诺之。于是胡须佬在前,洪熙官在后,乘着夜色深沉之际,绕道潜回大佛寺。洪熙官虽曾受刑,但未伤内脏,且身躯强壮,忍痛而行,施展轻功,转瞬已到。洪文定、方永春等,以洪熙官于昨晚前往提督府赏月,一去无踪,正在忧心如焚,终宵不能入寐,时已四鼓,忽见洪熙官与一彪形大汉,跃墙而入,又惊又喜,见洪熙官两腿鲜血淋漓,满身污垢,正待动问,洪熙官即令各人不必多问,急收拾细软,一同逃走。
方永春、骆小娟、过江龙、胡亚彪、周人杰、陆阿采、舂米六等,不知有何变故,只得依从洪熙官之言,收拾细软,及随身衣服,刀剑钢鞭等,乘夜遁出大佛寺。尚幸各人对于轻功,亦颇精通,飞檐走壁,来到北门之外。时将五鼓矣,一行人等,潜至城下僻静之处,耸身一跃,越过城墙,跳出城外。盖若稍迟一步,诚恐赵提督发兵追赶也。
众人既越出城外,望北而奔。一路上晓风拂面,玉露淋头。远处鸡声,喔喔而啼,村中群犬,汪汪乱吠。洪熙官等已不暇理会,只顾向前狂奔,正是急急如丧家之狗,匆匆若漏网之鱼。由五更奔至东方天际,渐渐发白,奔到白云山上,仍恐赵提督追踪而来也,不敢停留,继续前奔,爬山越岭,深入白云山后,至瘦狗岭上一丛林中,时已天色大白矣。洪熙官以其地远离羊城,且在山岭之上,遥望山下,行人历历在目,若清兵追来,远远可以望见,乃下令各人在丛林外稍息。
洪熙官向胡须佬抱拳见礼曰:“这位壮士,贵姓高名?鄙人与汝素不相识,而竟仗义舍身救我,此恩此德,永不相忘也。”
胡须佬曰:“洪师傅,你虽然不识我,但我已闻洪师傅大名久矣。洪师傅仗义疏财,光明磊落,为少林派英雄,南派拳术大家,鄙人屡欲结识,只恨未有机缘耳。鄙人姓黎名亚松,鼎湖山下罗隐涌黎家村人也,因生有胡须,人乃称我为胡须松。我自幼便欢喜习武,八岁之时,鼎湖山庆云寺内,来了一个挂单和尚,法号云殊大师,见我体格强壮,商于我父,收我为徒,教我技击,苦练十年。后云殊大师他去,我再从高要老拳师李连云师习技,技成之后,投入军旅。忽忽二十年,并无发展,只是一个兵目,讲出真是惭愧万分。昨年投入提督府中当侍卫,昨日奉赵提督之命,向洪师傅痛施夏楚,真真对不起。当时有四名差役,随后监督,心中虽然不愿,但亦无可如何,望洪师傅原谅原谅。”
洪熙官闻言,始恍然大悟,忆起昨日黎亚松向自己鞭笞之时,只向大腿打落,而不打要害者,原来有此原因在内。当即问黎亚松曰:“松哥,昨晚汝又因何原故,救我出来呢?”
黎亚松曰:“昨日下午,我在提督府莲花楼上,闻赵提督与白云彪、方小魁及众幕僚暗商。赵提督原本不想把洪师傅置于死地,只把洪师傅监禁十年八年,并把洪师傅调戏春梅之事,宣扬出外,使少林派名誉扫地。后来白云彪、方小魁二人力争,决定于夜间三鼓左右,把洪师傅押到后花园黑虎堂上,秘密处死。我当时想起洪师傅堂堂一个少林大英雄,光明磊落,必无作此等丑事,定为狗官与白云彪小子等所构陷。当下不平之心,油然而起,想救洪师傅出来,又苦无机会。是晚见事机危急,乃不顾一切,伪称奉命前来,乘方小魁不觉之际,一刀结果其性命。尚幸皇天有眼,脱离虎口也。”
洪熙官捏一把汗曰:“狠哉白云彪与赵狗官也。若当晚乘我酒醉之时,一刀两段,我早已丧命矣。”
黎亚松曰:“赵狗官起初不欲杀洪师傅者,乃知洪师傅与荣寿将军有旧,恐将军追究也。狗官后来施用毒辣手段,向智台大人诬吿少林派死灰复燃,阴谋造反,智台下令缉拿,故狗官方决定取洪师傅之性命耳。”
洪熙官一闻,当堂勃然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咬牙切齿,怒目握拳,望着南方五羊城内,恨恨言曰:“赵狗官,我与汝前日无冤,近日无仇。白云彪,我则与汝情感欢洽,汝竟恩将仇报,出此险毒手段,欲置我于死地,把我少林派全体消灭也。我呸!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嗟夫!我洪熙官之事业,甫立基础,今又全部推翻,再度流浪生涯矣。黎亚松老兄,我洪某人与汝素不相识,而汝能舍身救我,此恩此德,没齿不忘。黎老兄真个是古之虬髯客也。”
黎亚松曰:“我与洪师傅,俱是江湖流浪之人,最重意气。我闻得洪师傅义气深重,倾慕久矣,此区区之事,岂望报哉?不过想洪师傅答应我一件事耳。”
洪熙官曰:“黎老兄有甚么事呢?”
黎亚松曰:“二十年前,我年二十五岁,闻洪师傅在上西关医灵庙水月台上,与峨嵋派领袖白眉道人比武,我曾前往参观,觉得洪师傅之少林拳法,的确厉害非常,桥马稳健,拳脚巧妙,叹为天下第一个拳术大家。暗想技击之道,学无止境,恨不得投入少林门下,拜洪师傅为师,再求深造,只以未有机缘,此心耿耿,已二十多年矣。今无他求,愿洪师傅不弃,收我为徒,执鞭随镫,死而无憾矣。”
胡须松言罢,竟不俟洪熙官答应,拾声跪在面前,叩头如捣蒜。
洪熙官大惊,连忙扶起,口称:“不敢当,黎兄是我之救命恩人,我何敢以师傅自称。如黎兄愿意,结为八拜之交,互相研究可矣。”
胡须松不肯,长跪于地曰:“我不敢与洪师傅并列,但愿为徒足矣。”
洪熙官无奈,祇得允之。
胡须松大喜曰:“我胡须松少读经书,向不识字,尤不懂虚伪之言。今明吿洪师傅,如洪师傅与我为八拜之交,只兄弟而已。兄弟虽亲,不及师徒之爱,而得洪师傅秘传绝技也。洪师傅在上,恕弟子黎亚松自幼家穷,无以为敬,此区区之物,算是拜见吾师之礼,望勿见笑为幸。”
胡须松言罢,即从怀中取出铜钱两文,双手奉上洪熙官。
洪熙官接铜钱在手曰:“我等以道义相交,岂在此戋戋臭黄白物耶?亚松贤徒,汝从今以后,便是我少林洪家人,望汝以忠义为本,光明磊落,不屈不挠,将来前途正大,可为预卜矣。”
黎亚松当即撮土为香,插草为烛,先望北方叩拜少林开山祖达摩禅师,再拜师公至善禅师,三拜三德和尚、方世玉、胡惠干、童千斤、黄坤、谢亚福等众师叔师伯,然后向洪熙官三跪九叩,举行拜师大礼,洪熙官抱拳回揖。行礼既毕,再起而与师母方永春及过江龙、陆阿采、舂米六、洪文定、胡亚彪、周人杰、骆小娟、李秋兰等同门师叔兄弟相见。众人相见既毕,继续坐下细谈。
洪文定曰:“父亲于前晚赴赵提督府赏月,一去无踪,儿等甚为忧虑。父亲因何竟于赏月盛会中,发生变故乎?”
洪熙官曰:“唔,这个狗官赵提督,原来口蜜腹剑。白云彪则恩将仇报!赵狗官使白云彪来聘我去提督府,总教习,原来别有阴谋在内也,我一时不察,误中诡计。是晚,赵狗官殷勤劝饮,我高兴起来,饮至大醉,遂被其擒下,囚入禁牢。幸得亚松贤徒,仗义相救,否则今生无再见汝等之日矣。”
洪文定、胡亚彪、周人杰三个后生仔,闻得赵提督、白云彪二人如此可恶,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