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九继续道:“再则,即便东方问天已经死了你也不能死,即便东方世家亡了你也不能死,因为我想你帮我,帮我救出谦叔。”
从镜像天下进入九荒镜像幻境时,从东方问天没有同样进入时,武小剑便开始逐渐失去动力,开始逐渐模糊了出去与出不去的意义,才有了刚才的那番话,但此时在听得莫小九之言后不由得一怔,一怔之后眼中便重新闪烁出了光亮,且那光越来越亮,直至达到了有些夺目的程度。
家人被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锥心。他虽然只有父母,但只有父母也是一个家,东方问天家中有很多人,但也是以家命名,家与家之间等同,所以他的全家被杀,那么东方问天的全家也应该杀,所以,要让对方也没有一个亲人存活于世才算的上是报仇。
他在这一刻的想法很极端,但极端与否又如何,他不在乎世间的评论,也没有人会来评论他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抽出背后的阔剑,从怀中取出那张虽然破旧但从未丢弃的丝帕擦拭着明亮的剑身,说道:“如能活着,那便活着。”
莫小九看着他手中阔剑上的反光,说道:“记得我们曾举杯敬仇恨,我们已陷入了仇恨之中,已习惯了仇恨,若没有仇恨,我们还有何动力一路挣扎,挣扎又还有什么意义。”
火焰上的兽肉已熟,已经被倪儿啃在了嘴中,她一边咀嚼一边听着两人间的谈话,想了想道:“若是你们都报了仇又该怎样?难道就没有意义了?”
报仇一词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何其难,武小剑的仇人复姓东方,而姓东方的人是一个掌控着一个帝国的庞大族群,若真要将之尽数斩杀,那是是何其遥远的路程。莫小九的仇人除了有姓东方的之外还有着其他姓氏之人,比如说尺千、比如说长风。那是位于东方世家之上,名叫火雀宗的强大势力,所以他的路更为漫长,所以报仇更为遥远,所以谈何容易……。
他无声的吐出一口气,侧头看着身边长发如瀑般垂于地面的小女孩,笑了笑道:“就算报了仇,生活依然有意义,毕竟现在的我,身边多了一个几可爱又可恨的小魔女。”
听此话,倪儿心中有些欣喜,不过脸上却是泛起不悦的神色,将手上被啃得惨不忍睹的兽肉用力的扔在了他的怀中,说道:“你可以不要这个小魔女。”
莫小九将穿着兽肉的树枝拿起,撕下一块放入了嘴里,说道:“那可不行,这小魔女可是九道灵轮的强者,虽然现在被封印了修为,但总有一天会解开,我可不想失去攀上高枝的机会。”
攀高枝之类的话乃是成年人之间的用语,如倪儿这般年龄自然不太理解,但她也隐隐明白其意,于是哼了一声道:“我会一脚把你踢下去!”
看着她嘟嘴轻哼的模样,莫小九不觉扬起了嘴角,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现在的表情是越来越丰富了,玩笑道:“那你下脚可要轻点,我怕太高会被摔死。”
倪儿伸腿踢了他一脚,重新抢回兽肉继续吃着,吃得有些高兴,有些满足。
两个时辰之后,夜越来越浓,峡谷中的交谈声开始逐渐消失,士兵开始抱着兵器靠着树合眼入眠,倪儿也早已进入了被烤干的石洞中。唯有那一堆堆逐渐减弱却还未熄灭的篝火还闪烁着光亮,与黑夜交织成了两色,唯有莫小九还坐在石头上,坐在火光能及的范围外看着天空,看着天空外那看不见的、属于真实世界的光亮。
他身前有着火堆,但身体却在光线之外的黑暗之中,在这一刻,他心中莫名其妙的涌出了一种错觉,这种错觉让他皱眉,让他疑惑,让他感觉可笑。他在这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身处在黑暗之中向往着光亮,然后,他双眼看不见的额头上,那因眉头皱起而浮现出皱纹的皮肤上有着几缕比夜色还黑的光一闪而没。
他感觉额头上忽有如水滴滴于皮肤的冰凉,可伸手拭了拭却发现并无水渍。他将双眼上望,似将视线落到了眉心处,然后想起了在成年的那一天,谦叔封印于自己额头的封印。心想倪儿体内有着遮瞳印,自己身体中亦有着封印,只是小丫头体内封印的是力量,而自己体内封印的则是妖身。
至此,他才想起了一直被遗忘的妖身之事,于是便有疑惑浮现心中,但疑惑不过片刻时间,片刻之后便被抛于了脑后,因为,谦叔已不在身边,他再怎么疑惑也不可能得到答案,而且就算谦叔还在身边恐怕也不能解惑,因为在成年之前的好几年里他都频繁的念叨着这个问题,可谦叔从来不回答。
他放下手继续望着天空,继续对于突如其来的错觉感到不解,心想,这世界九州九帝国,人们不是追逐权力便是皆追逐力量,追逐巅峰修为,又何来光与暗一说?难不成此中的“暗”指的是倪儿父亲某时偶然提及过的冥界?可即便如此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乃是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并非冥界中之物,那么自己应该是处于“光”中,又怎么可能生出于黑暗中向往光明的想法?
百思不得其解中他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错觉便是错觉,又哪来什么符合逻辑的解释,就算有,或许也是因为此时处于夜色之中,处于九荒镜形成的世界之内而导致,再加之对于出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才生出了此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想罢,他起身向着火堆中加了几根柴木,然后走进了石洞中。
次日,朝阳从草原上升起,在将天空与大地染了一遍色彩后又从草原上落下,期间无人来。
再一日,朝阳未升,天空于早晨时便慢慢被厚厚的云层覆盖,草原上光线渐暗,夜时有雨落下,期间无人来。
第三日,雨大,如倾盆之势,雨水连线坠下,途中一些因速度太快在空中被风撕裂了开来,变成极细的水粒,形成了雾,使得放眼看见的草原上变成了灰蒙蒙一片。没有被撕裂的雨滴形成雨帘呼啸泻于地,将地面的浅草尽数打塌,溅起了半人多高的水花。乍一看去,犹如滚烫的地面上蒸腾起的滚滚热气。
草原之上,远处的地平线之处,茫茫的水花之中有一点黑色浮现,而后,随着时间的过去,黑色变得越来越大,待到最后如一股黑色的浪潮涌来,待得能看清之时才知原是一片身着灰色铁甲的人影,因铁衣被雨水浸湿之故才呈现出了黑色。人群之前有几人,几人之中有一人,此人剑眉剑唇,背负巨剑,旁侧有一撑伞女子跟随——顾公子携两万五千人至。
峡谷中,树木的树叶皆被雨水打得深深垂下,地面上被踩倒的野草陷入了泥泞之中,于夜间留下的火堆被冲散,柴木化作的柴灰与泥水混为了一色。莫小九站在洞口刨出的一条引水浅沟前,抬起头将目光穿过树木和雨水投向了谷外,听着那在雨水中隐隐传来的声音道:“不知是谁到了。”
武小剑站在他左侧,与他一样看着树梢间,说道:“不管是谁来都是好事,只是不知带来的人是不是也是两万五千之数。”
副城主与白旗从洞外而来,因星辉布于体表之故,雨水落在他们身上被反弹向了四周,没有一滴浸湿衣衫。临近,副城主站于洞口处道:“有人已至,你们不去看看?”
莫小九当然要去看,而且很确定峡谷外一个不少的站着拥有印记的两万五千人,因为若不及此数,那么剩下之人便已无用,那么不管是聂伏尹关雪,或者顾公子都不会大费周章的将无用的人带来。只是洞外雨如珠帘将树梢打弯将地面打响,他不知该如何出去,他于晨曦再一次毒发,以至于身体见风便冷,见雨便凉。
思索无果后,他不由看了一眼副城主,说道:“阁下的毒可真是厉害,几次发作下来竟让我连这雨天的凉风都无法抵御。”话间,他转身入洞,将昨夜用以当作被褥的衣衫披在了肩上,然后拢了拢衣襟与武小剑和倪儿一同走进了雨中。
雨从头顶而下,如是有人在倾盆泼洒,瞬间便将他的全身浇透。他不由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然后走下洞外的平整石头下得谷底,与一侧走来的白仙四人向着对面的缓坡行去。他侧头看了一眼如副城主一样将星辉布于体表的倪儿,愤愤的说道:“少爷我若不是因为那该死的毒才发作不久,也定不会被这该死的雨淋成这模样!”
爬完缓坡上得平地,几人抬头望去之后便在连成线的雨中看见了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以及人群之前顾公子和寒鸢的身影。莫小九微微停顿了一下便朝着人群所在的方向走去,双手于胸前交叉抓着披在身上的衣衫边缘,对白仙说道:“旁边有女子相伴的那人姓顾,六道灵轮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