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张开眼,刘子玄看见了一方干净的天,几缕薄云飘在湛蓝的背景下,两只花蝴蝶正在荻草梢头上下扇动。谷南燕枕在刘子玄的臂弯里,犹如一只千依百顺的温婉小猫,那一身紧致的皮肤,比蛋白还嫩,比蜡烛更滑,刘子玄呆呆的看着,不忍心拂去落在上面的蒲公英。
第一次赤身相向的小夫妻,就那样躺在山脚下,躺在草丛里,一如他们共同渡过的一年多日子,一样恬静,一样消闲,直到今天,两人间终于又添了蜜意,添了柔情。
“有一个地方,叫吃了穿,子玄你知道吗?”
“吃了穿?是个地名?有吃有穿,想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地方就叫吃了穿,是个草原。”
“什么电影?兔子岗上可没放过电影。”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那天我去镇子上买山鸡,回来的路上遇到你,一辈子都不能忘。”
“就是那天,我在镇子上看了一部电影,以前常跟你说的李秀枝,就是电影里的人。”
“你不是说那天是到镇子上相亲去了?”
“是的,就是相亲的那个人带我看的电影,他念过很多书,还会背诗,是我家一个远亲的邻居。看电影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坐我旁边,电影看完了,我就问他,吃了穿在哪里,有多远,他随口念了几句诗,说什么风吹牛啊羊的,念完又对我说,就算告诉我,我也不会懂……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他打心底里瞧不上我……那天回家路上,眼看就要下雨了,却被蛇咬了一口,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正在路边坐着,你提着山鸡朝我走过来……算命的先生说我命不好,那天遇到你,我才知道他算错了。”
“那个会背诗的人一定是个傻子,他哪里知道你有多好……”
“电影里,李秀枝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就铁了心要嫁给他。那天我跟着你上了兔子岗,看到你家的院门,还有那道石头砌的墙,都和李秀芝的家一个样,还有那口井和小菜园,那时候我才知道,才知道自己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怪不得那天我送你回家,路上你说出那样的话来。”
“子玄,我要像李秀枝一样,生一个胖儿子给你。”
“你既然喜欢这兔子岗,干嘛还一直要搬走?”
“我害怕。我不是怕这荒山野地无依无靠,也不是怕日子过得紧,我怕的是你一直把我当个外人看,一年多了,你都没碰过我的身子,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同盖一条被,你还躲我八丈远,你不知道,对女人家来说,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要你从这岗子上搬走,是太难为你了,就像李秀芝的男人,到了也没有离开那个叫吃了穿的穷地方。”
“你要是喜欢看电影,下次我带你去看,想看多少都行。”
“算了,这些年只看过一次电影,就注定了后面的大半辈子,还不够吗?足够了……”
……
听着谷南燕的话,懒眼看着头顶上的花蝴蝶,刘子玄记起了第一次遇见谷南燕那天发生的种种,一年之后再回头去细想,他仍然觉得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奇怪日子,那一天里,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从早到晚,每一个细枝末节的背后似乎都透着异样,透着不同寻常。正想着,一双狼眼突然闪过他的脑际——跛狼!要说意外的话,那条狼不正是当天的意外之一?
神出鬼没的那条白眼狼,逃进林子七年之久,它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为什么偏偏挑在那一天回到兔子岗?它回来的那天,究竟又看到了什么?当天的老人把猎枪扔到井里去,它是不是也看在了眼里?会不会正是因为没有了猎枪的顾忌,它才放开胆子到猎人的坟上刨起了洞?
猛然间想到跛狼,刘子玄像是身上通了电,立时从旧帆布上爬起身,赤条条站在草丛中间,把两道目光远远投向了南边的两座山头。
被刘子玄的举动一惊,谷南燕连声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那山上能有什么?”
“我担心那条狼,怕它正在山头上盯着这边!”
听了这话,谷南燕麻利穿了衣服,等她看见那帆布上的一小块鲜红血迹,才把害羞的脸转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刘子玄没有望见跛狼的踪影,那家伙究竟是不是常在山头上监视兔子岗,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愿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吧,刘子玄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和一条狼走到现今的局面里,刘子玄着实感到了身不由已。只因为有它在,林子里的每一处都藏了凶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家养两年的一条狼,竟然一次又一次的闯进了他的梦里,到今天,那跛狼已然成了他心头的一块顽疾……无可奈何,这中间千丝万缕的复杂纠葛实在难以理清了。无论它是多么狡诈的一头野兽,终究也只能是头野兽,再过两三个月,等到时机一成熟,还是得下一番狠心,下一番狠心把这根钉子从林子里拨出来!
刘子玄心里想着,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整齐,芦荻丛里突然探出来大黑狗的脑袋,它伸着舌头喘着气,意味深长的审视着水坑边的主人们,用它那双满带疑惑的狗眼。
“这倒霉鬼,这个时候跑过来做什么,去去去,快回院子里去!”
……
夜幕降临,兔子岗四围草丛里的虫子们又此起彼伏的争相叫嚣起来。一切收拾停当,忙了一天的小两口早早便上了床。要说这男女之间的事,一旦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好比是滚油锅里滴了水,不闹个酣畅淋漓哪能收得住手?虽然早早的吹了灯,可这天的小俩口却不像往常那样安静,夜幕笼罩下,刘子玄在谷南燕身上放肆的攀登,好像这偌大一个天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可是那好事总多磨,两个人烈火干柴烧得正起劲,门外却兀然传来了大黑狗的狂吠声。刘子玄身体里正有一张卯足了劲的弓,势在必发的时候却却突然被迫掣肘。
夜间素来安静的大黑狗,却在这天的夜幕下一反常态的叫了起来,那一声声狂躁的叫声中,藏着的危险信号显而易见,觉出了情况的不妙。刘子玄慌忙起身,披了衣服拿了电筒,急忙忙出门去看。
南面的牛头坡已经被夜色遮严了,连山梁的轮廓也分辨不清。到了院中,刘子玄照了照狗窝,大黑狗已然不在自己窝里,本已关好的木栅门大敞着。几步来到院外,才照见夹着尾巴的大黑狗正朝着通往西坡的小道方向声声咆哮,好像那夜幕下藏着什么可怕的鬼怪。
那小道上会有什么东西?沿着小道一路照过去,刘子玄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只见那墓地平台下方的山坡上,一双放着幽幽绿光的眼,正镶嵌在黑漆漆的夜幕中!
笔直的光柱照射下,一对绿眼分外阴森,无需怀疑,那就是跛狼!从大黑狗的反常表现看来,这家伙刚刚一定接近过兔子岗!这样的时候,它到这边来是为了什么?习惯在夜间活动的狼,它是有意到这里来,还是偶然路过?看来,这家伙的活动范围不只限于牛头坡的南侧山林。
难道这兔子岗上还有什么让它垂涎?还没来得及去找它,它竟然先找上了门来!看着那双阴森森的绿眼,刘子玄即刻意识到,和这条狼之间的较量,这才将将开了个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