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陆庆他们虽然自认有后台靠山,用不着惧怕官府,但那是指余丰这样的官员,面对安王,尤其是有兵在手,磨刀霍霍的安王,他们还是打从内心有些发憷的。
在周家的时候,众人气势冲天,群情汹涌,周恕的儿子周致,打小就金玉满堂,在灵州地界那是横着走的人物,大有“天老大,我老二”之势,自然不把安王放在眼里,也没法正确估量这次事件的严重后果,就连周恕,似乎也被儿子影响了,以为远水真能救得了近火。
相比之下,陆庆和范轩更清醒一点,或者说,他们觉得京城那边不一定会为了他们,得罪安王,所以当林淼拦在马车前面,抽剑出鞘时,两人瞬间怂了,灰溜溜跟着林淼去了校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范轩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浑浊闷热,刚进校场,他已经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范轩脚一软,顺手扯住陆庆的衣袖。
陆庆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煞白,就压低声音,恨其不争道:“还没见到正主儿你就吓成这样,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你有没有,闻见,血味儿?”范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他们刚才在周家,可是明明白白听见仆人来报,说安王在校场杀了许多人的。
被他这么一说,陆庆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林淼大步流星,在前头带路,见他们俩磨磨蹭蹭,忍不住回头道:“两位郎君能不能走快些!”
听着更像是阎王催命的声音了,范轩的脚直接在地上生根,不想走了。
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这位官差,能否告诉一声,安王殿下找我们,到底有何要事?”
商人的本能他还没忘记,范轩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就要往林淼手里塞。
谁知林淼却睬也不睬,一扬手,让左右直接上前架起范轩。
“快点儿,殿下还等着呢!”
范轩身不由己,这下不走也得走了,很快就没了人影。
林淼又望向傻眼的陆庆,阴森森道:“你也走不动了?”
“不不不!我走得动,走得动!”陆庆忙不迭往前小跑,朝范轩追去,还因为太急,差点踉跄摔倒。
范、陆二人被带到贺融那儿的时候,后者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沙地上几个头颅新鲜出炉,与脖颈相接的地方似乎还冒着热气,头颅的主人双眼圆睁,脸上永远停留在恐惧或惊愕的那一刻。
血渗入沙子,蜿蜒成一条小溪,颜色渐渐变深,刺痛了范轩的眼睛,让他差点就要流泪了。
别说范轩和陆庆,就连那些士兵,也大都吓傻了。
没有人想到贺融当真一出手就如此狠辣。
时隔半年,安王头一回来到军营,就用这样的手段,吓住和镇住了所有的人。
但他也并非见人就杀,陆庆壮着胆子朝那几个人头落地的脑袋看了几眼,其中几人有些眼熟,都跟倒卖军饷脱不开干系。
大多数底层士兵,平日里没有油水可捞,反而时不时被克扣,拖延发放军饷,见了这等场面,害怕震惊之余,却也有一丝出气的快意。
安王不是在滥杀无辜,激起军中哗变,他是有备而来,蛰伏半年,为的就是今日——陆庆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两位来了啊。”
安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俊朗清隽的面容却让范轩两股战战,如见修罗。
“方才有人指证几位参与倒卖军饷,所以我让人传召两位过来对质一番,不过这儿还得再杀几个人,你们暂且等等,等我杀完再说。”
这语气就像再说今天多吃一碗饭似的。
范轩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忙颤声道:“殿、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请您高抬贵手……”
从前不晓得,今天他陡然发现自己有点晕血。
贺融站得久了,伤腿隐隐作痛,但他又不想坐下,就拄着竹杖一步步朝范轩走来,借此缓解身体上的疲惫。
但范轩却无暇关注对方不良于行,他只觉得贺融就像过来夺他性命的魔头,忍不住想往后退,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往后坐倒在地。
对方似乎有点惊讶,亲自伸手过来欲扶他,和颜悦色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那只手白皙修长,似乎怎么晒也晒不黑,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么近距离一看,范轩几乎看见指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的莹光。
但他不敢接,忙不迭爬起来,强笑道:“不劳殿下,我自己能起来!”
贺融笑了笑,收回手。
“我杀的这些人,个个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少了这些害群之马,士兵才能打仗,才能有护卫灵州,保你们平安,两位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从范轩移到陆庆身上,后者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声道:“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