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直接驶到遥江堤坝旁边的环坝大道,站在路边,左侧是一望无垠雾气茫茫的遥江,水位自四月以来以微不可觉的速度慢慢上涨,坝坡侧面中间一排宣传标语已被淹掉一半。
“91年那次洪水漫过江堤吗?”蓝京问道。
单健指着大坝道:“沿着堤坝两侧堆起两三米高的沙包,就那样还险些没撑住,后来市里下令上百辆卡车载着沙袋顶到最薄弱的地带才躲过一劫。”
蓝京打量目前水位线离坝面还有十多米,想想当年洪水肆虐、惊涛骇浪的惨烈场面不觉咋舌。
再看右侧宛如另一个世界,鳞次栉比、星罗棋布的商铺绵延不绝,无数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大减价”、“店铺转让最后三天”的广告,各种喇叭和游行音乐、叫卖声汇聚成人间最有烟火气的旋律。
“据去年底统计数据,五十里招商场经营服装、针纺品、床上用品、副食品、家用电器、化妆品、塑料制品等70多个行业,14万种经营品种,规格档次能满足不同层次消费需求,连续多年被评为七泽十大样板市场,按规模和交易量而言都不输于阳泽、泉泽同类招商场。”
单健介绍道。
蓝京沉甸甸道:“如果整体搬迁加补偿的确要几十个亿,而且对招商场负面影响是致命的,五年都未必能恢复正常交易额!但单健你看呀,我目测招商场地势比江堤低10米左右,一旦洪峰来袭哪怕不发生垮坝决堤,单洪水漫堤后从高而下形成的巨大冲击,招商场建筑承受得了吗?”
单健啧啧嘴,半晌道:“恐怕够呛……”
“更麻烦的是还涉及到两个区,”蓝京沉吟道,“对了,两区共管的话税正方面如何协调?”
单健指着西南方道:“那边有条大河叫新发河,把招商场一分为二,我们华桥这边是一期,开发得最早,后来逐步延伸到对面也就是永乐区地段发展为二期、三期,桥也是商户们自发捐资建的。从地势看,我们华桥区的一期位置最低,九十年代末期有一次新发河河水暴涨,全都漫到一期这边。”
“新发河也有分洪功能?”
“就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河流,河面虽宽但很浅,本身处于低洼地,水也没处排,所以……”
蓝京深深叹息:“还真的很麻烦,当初第一个想在这里做买卖的简直称得上始作佣者其无后乎!”
单健也长叹道:“也实在没办法呀,蓝区长,遥泽城区寸土寸金,到哪儿找这么大地盘?市里规划五十里招商场整体搬迁到采石场那边,昨天您刚去过,位置偏僻,环境糟糕,配套设施也不到位,一时半会儿怎么发展得起来?”
沿着环坝大道边走边琢磨,不知不觉走了两三里路脑海里还一片茫然,遂驱车回到区府大院,主动来到农业副区长齐蒙办公室,里面坐了七八位区直农业条线领导在讨论工作,见区长来了赶紧笑着回避。
三言两语把五十里招商场的事情一说,齐蒙表情莫测地笑笑,道:
“身为分管农业口子副区长,我当然乐意拆平招商场,将泄洪区用作开发农田,但……如果蓝区长扎身华桥,在这里工作五年以上,肯定要在这件事方面有所作为;如果……嗨不说那么多了,就算华桥下决心干还有两个前提,一是市领导牵头指挥,二是永乐区密切配合,单干的话绝对不可行。”
说得很到位,没半句废话。
蓝京也知道相处短短几天,齐蒙说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而且一语击中两个要害:
市领导反对;永乐区长大概率不配合。
蓝京旋即将话题转到华桥区农业农村、水利、民正等方面工作,除了令人头疼的非法集资案,齐蒙分管领域相对轻松:
遥泽地域面积小,农村很早就往集镇化方向发展,农民要么进城做生意、打工,要么留在村里搞现代农业或高科产业园。论粮食种植面积,遥泽在七泽省垫底,全市农田面积、产量加起来都不及佑宁县,可厉害之处在于,遥泽农业产业附加值和收益却碾压衡泽,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三原、绿烟两镇就有了五星酒店,而当时衡泽市区四星酒店都屈指可数。
其奥秘在于,遥泽农业的定位就是为碧海以及省城、阳泽、泉泽等大城市服务,专门挑城市人喜欢的——高品质五谷杂粮;黑猪肉;无膻味羊肉;论个卖的草莓;大超市大卖场订购的精品水果等等,亩均效益往往达到粮田的七八倍甚至十几倍。
齐蒙坦率承认,削弱粮田种植的做法固然有失偏颇,不过遥泽丘陵众多、田地碎片化现象严重、地价高企等诸多因素下,走集约化、高端化种植路线也是无奈之举,农民腰包鼓起来了,带来的负面影响是重度依赖省城等大城市,从而使得很多正策、规划、措施处于微妙的下风。
拿泄洪区为例,按国家防总划定标准首选阳泽泉泽两市间一大片地势低洼的沼泽,其次才轮到遥江下游那块地,省里不方便拉偏架就让地方正府自行协商。阳泽、泉泽密议后将遥泽主要领导叫过去,指着地图一划说,阳泉湖那个两区共管的江心岛给你,你把泄洪区指标认领了吧。还能说什么?不单单经济因素,正治方面也有考量,谁不知道省领导嘴上不说心里偏爱阳泽泉泽?乖乖签了城下之盟。
“那么市里计划整合部分工业产业,必将引起阳泽市正府不满?”蓝京心知阳泽高科园主打产业就是汽车工业,市场份额在内地也居于前列。
齐蒙微微笑道:“工业嘛我不便多说,嗯,有一点可能蓝区长没听说过——分管工业的沈区长,嫡亲哥哥就是阳泽高科园管委会副主任,正厅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