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县委书记居然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沃利军愣了会儿道:
“既然蓝书记提到盗采,我实话实说,一方面封存矿井被盗采现象在涧山并非个案,由来已久,若非这次发生严重透水事故恐怕县里还不会高度重视;另一方面往往盗采都有保护伞和内鬼,根源在于背后公权力加持,这才是盗采屡治不愈的深层原因!”
蓝京含笑道:“你有基层工作经历,说说看怎么个加持法?”
沃利军道:“水很深,详情我也没法打听,不过据有位负责矿井管理执法的朋友透露,一个盗采矿井从开工到恢复产能,光是打点层层级级关系保守估计三百万,没关系的话上午才把石头搬掉下午执法人员就到场了,有关系各方面都心领神会绕开走,偶尔当面看到卡车运矿石出来也权当没看见,这还是指麦饭石这类产能低、利润也不高的,如果换作稀土等热门矿井,一千万都未必打得住!”
“这么高?!”
蓝京面有峻色道,“看来有必要统计涧山最近五年封存的矿井,再来倒查哪些被盗采了。”
这时胖得肚滚腰圆的矿务局长单枨喘着粗气从山道跑过来,先到杨懿燚面前点头哈腰一叠声表示歉意,她不动声色朝蓝京方向呶呶嘴,单枨又赶紧转到蓝京这边沉痛地说:
“我向蓝书记检讨,我不该心存侥幸擅离岗位,主要夜里心跳太快、眼睛有重影、全身出虚汗,问县人民医院又解释不清,就让孩子送我去了元州,本想快去快回,谁知道市一院忙得不得了,左一拖右一拖就……我没能在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抵达现场,我有责任,我深刻检讨,我……”
蓝京抬手打断,淡淡道:
“身体健康当然要放在首位,但有事特别离开涧山必须请假是应有的常识,单局是老干部了,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个问题由杨县长处理,我不过问。”
“谢谢蓝书记理解,谢谢……”
单枨如释重负道。
蓝京指着矿洞道:“明明炸毁封存的矿为什么被撞开,光天化日之后每天二十多个矿工作业?矿务局有没有按季巡查、按年检查的规定?这个片区谁负责的?”
单枨道:“向蓝书记汇报,八年前涧山按省里要求封存一大批矿井后,随即市里大力压缩矿务局编制,从九十年代末47人一减再减如今只剩下14人,矿务执法大队职能也合并给了城管局,矿务局虽然还有按季巡查任务但仅限正在营运的,封存矿井委托各乡镇监管,发现异动及时反馈给我局,然后组织复查……”
“去年以来顺乡镇有没有向矿务局反馈过吾山麦饭石矿被盗采问题?”蓝京问。
单枨斩钉截铁道:“我以一名党员的名义保证绝对没有!”
蓝京却没被他蒙住,道:“你担任矿务局长期间接到多少涉及盗采的反馈,复查了多少,认定了多少?”
“好像……好像没……没有……”
单枨没料到县委书记这般刨根究底,完全不同于三相领导的常规打法,顿时有些天昏地暗。
蓝京大怒,指着矿洞道:“这不明晃晃一个么?到底没有还是知情不报,或者报了也无动于衷认为与矿务局无关?!我明天带着你把全县封存的矿井跑一遍,再发现一个怎么办?”
单枨全然懵了,以哀求的语气道:“向向向……向蓝书记汇报,这几年矿务局督查重点是营运矿井,确实,确实在封存矿井管理方面存在疏忽大意,我们……”
县委书记当众发火,县长杨懿燚不好装糊涂,大步过来道:
“我说你这个老单总抓不住工作重点是不是?营运中的矿井要你督什么查?安全问题有安监,财务问题有税务,工资问题有人社嘛!马上由姚县长牵头会商召开全县矿务管理与安全电话会议,组织各乡镇、直属矿业公司、所有矿井连夜排查,明天上午汇报基本情况和存在问题!赶紧过去!”
总算帮单枨解了围。
紧接着杨懿燚微微靠近蓝京,低声道:
“市里也发了火,明天上午派工作组进驻,援救还是重点,另外排查全县封存矿井盗采情况……”
刚刚蓝京的态度就是摆给她看的,意思很明确,矿井管理糟成这样你这个县长难辞其咎。不过从杨懿燚脸色看显然挨了市领导批评,而且短时间内迅速拿出措施,表现至少中规中矩。
“杨县长,我是在想啊,”蓝京道,“每个被盗采的封存矿井背后肯定都有故事,矿井运营、正常挖掘开采、矿石运输,作为属地管理的各乡镇完全不知情是不可能的,靠矿务局十几个人巡查发现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一条分工齐全、唯利是图、胆大妄为的利益链,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手段予以根除!”
杨懿燚沉甸甸道:“看明天自查排查情况吧,希望吾山麦饭石矿只是个案……蓝书记批评得对,这几年若说矿务局没接到一起盗采矿藏反馈也说不通,上下都糊涂,有的装糊涂,有的真糊涂,把县领导忽悠过去了就天下太平,妈的,一帮王八蛋!”
她难得说了真心话,显然矿难事故造成的困扰和压力相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