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略略出乎楚倾娆意料的是,沙摩多闻言,一张冷峻的面容里,阴沉之色却更甚。
沉默半晌后,他缓缓道:“这件事……兴许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楚倾娆敛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他的下文。
沙摩多动作洒脱地一撩衣摆,盘腿在羊毛毡上坐下了,顿了顿,才道:“方才已经就此事同王公初步商量了一番,他们的意思……似是偏好于和谈。”
正如楚倾娆之前所了解的,沙摩多虽然已经是犬戎的可汗。但犬戎的权力并不像中原王朝那样集中和专一,本就是由四个部落合并而成,受沙摩多统领。
故而实际上,这每个部落原本的头领——即沙摩多口中的“王公”,在做出重大决策时,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发言权。
沙摩多虽然位高,但实际的权力,却十分有限。
而祈晟派人前来求和的条件,除却联姻之外,更附上了无数优厚到可称“诱人”的条件。
北戎无需称臣,只需和大胤以兄弟之国互称即可;
开放多处周边城市,划为官方市集,相互通商;
大胤每年无偿赠送给北戎数量可观的丝绸,茶叶,以及中草药材,北戎则回赠一定数量的马匹即可。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却每一条都精准无误地戳在了北戎人最需要,最渴望的地方。
故而面对着如此大的诱惑,四大王公纷纷迟疑了。
“他们并非看不出这其中蹊跷。祈晟折损了定天军的最得力统帅,从而失去了和北戎铁骑对抗的最强战力,之所以会有此举,正是为了拖延时间,恢复战力。”沙摩多沉声道,“只是在他们看来,这对我北戎而言,也同样是休养生息,补给资源的大好时机。毕竟……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并不能和大胤所抗衡。”
楚倾娆听出了关键,稍稍沉默,道:“这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吧?”
“是。”沙摩多无声叹息。
楚倾娆道:“若论战力,你们当真打不赢大胤?”
沙摩多闻言,却抬起眼来,深沉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抹坚定之色。
他道:“不试试,谁又知道打不赢?”然而语声稍顿后,却低了几分,“只是,倘若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能赢,那么……只怕也就必败无疑了。”
楚倾娆已然明白了他内心最为深沉的忧愁。
四个部落,四个王公,一人一条心,各怀鬼胎。如此散乱的四支人马凑在一起,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原本就无法做到齐心协力。
更何况,军中几乎人人都早已认定,他们赢不了大胤。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几乎就等于不战而败。
楚倾娆尚还在沉吟,然而沙摩多已然站起身来。他低头看向她,神情已然回复了平静,方才眼底浮动着的那点点忧郁和迟疑,已经被淹没进了眸心那沉沉的黝黑之下。
他缓声道:“我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向你知会此事。其余的,你无需操心,这里始终有你的停留之处。”
说完这些,他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般,赶忙回了头,几步就出了蒙古包。
楚倾娆盘腿坐在羊毛毡上,闻言却是微微一愣,一时间有些恍惚。
沙摩多最后的那句话,听着实在太过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曾对她无数次地说过,只要你愿意,我这里将始终有你的容身之所。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可谁有能料到,如今那人单薄的身躯早已随着那一袭白衣永远地长眠在了不知名的滚滚黄土之下。
他的容身之所已然如此狭小,又哪里还有多的留给她?
所以她想,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要好好地活着。然后,在自己心里给她留有一处特别的空白。
便如同,他所期盼的那样……
……
沙摩多阔步走出蒙古包,几步之后,才骤然停住脚步,高大的身形立于柔软的草地上,面色深沉地叹了口气。
一个较小的身影飞快地匆忙窜出,站在他的面前。
科沁穿着一身胡服,一头长发编成细小的麻花辫,垂散在肩头。她眯着眼,盯住沙摩多的面容看了半晌,最后皱眉道:“大哥,你还是没有和她说实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