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要到家了,只要沿着脚下的路再走几分钟,他就能看到他家的大门了,就能看到他可怜的徒儿和凶恶的官兵。然而,张老的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都停止了喧嚣。
张老沉默地站立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似乎过了许久,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官兵将张老的家翻了个底朝天,销毁了不少东西。除了几个死去的,他剩下的徒弟都被强制还俗。但他们大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许多都被送到了育儿堂。至于张老,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有许多人痛骂他没良心,扔下徒儿自己跑了。
***
一个白发苍苍、衣衫破烂的老头子太不显眼了,凭借着这幅模样,张老顺利地躲过了本县的官兵和熟人。自那天从好友家离开后,张老并未离开本县。他混迹在乞丐之间,有时还会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乞讨。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知道了皇帝在不久前下达了灭道的旨意。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打听到了他那几个死去的徒儿的归处——乱葬岗。
在一个白骨皑皑的坑里,张老见到了他几个惨死的大徒弟。
冷冰冰、血淋淋。
除了他们,还有几具着道袍的尸体,应该也是最近被官兵打死的道士,有年轻人也有老年人。
张老无声痛哭,一双老手在土壤中抓来抓去,甚至抓到指缝冒血。可他完全感觉不到,毕竟刀割般的心痛已经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
官兵从张老的家离开后,那里又连遭了好几次贼,还有附近的百姓去屋里拿东西的。待终于一连好多天没有人再进去,张老悄悄地潜入了家里。他本以为里面会是一片狼藉,但事实上屋里除了一些实在破得不行的东西,其余的都被拿走了。
万幸的是,他的衣柜并没有被动。
张老打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倒不需要他再像从前一样将衣服推到另一边。
蜡烛被点燃,照亮了隐藏在衣柜之下的天地。
这是一间很小很普通的房间,近半的地方都堆着书籍和写满了各种文字或鬼画符般的纸张,剩下的地方只放了一个木架、一张桌子、一只板凳。张老将蜡烛放在桌上,直起身望着面前这个他耗费了许多心血的地方。
外面风声鹤唳,此时此刻,这方小小的天地本应该会让张老获得难得的心安。然而,置身于其中的张老却从未如此心乱过。
从如今的局面来看,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一条就是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直至死去,还有一条就是被官兵抓住强制还俗或是被折腾死,而最后一条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回到过去,改变现在!
张老研究这种阵法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但他从未亲身实验过。从前他只是将一些动物扔到阵法里,结果自然也是五花八门,有的动物消失了,有的又被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最可怕的是,有时候这阵法还会绞碎动物,吐出皮毛血肉来。
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人真正踏入过这个阵法里。
张老自然是害怕的,可一想到外面的世界,一想到自己惨死的徒弟,他的心就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凉的绝望,可这股情绪并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太久,而是化成了另一种流淌在四肢百骸的力量。
***
各地灭道的行动逐渐接近尾声,绝大多数道士都被强制还俗,只有少部分的被杀或逃走。
永嘉帝也没有说一定要赶尽杀绝,说到底,这些逃跑的道士不过是怕死罢了。经此一事,谅他们也不敢再重操旧业,一个贪生怕死逃跑的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所以各地也并没有针对逃走道士的通缉追捕。虽说如此,各地还是要大致统计一下逃走道士的信息,这样也好向上面交差。
杀的杀,逃的逃,还俗的还俗。
对本县所有道士的处理结果都被写在纸页上,递给了王县令。
还俗的名单没什么好看的,王县令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页,那上面有不少他熟悉的名字,他要好好欣赏一下。在逃走道士的名单上,王县令看到了他最熟悉也是最厌恶的一个名字——张文德。
***
像是午休睡了很久才醒来的那种感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说不清。张文德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软绵无力,他又试着握了握手掌,可一阵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让他一下子清醒不少。
一种湿乎乎的感觉,张文德垂眼往下看,果见自己的左手掌一片血淋淋。张文德有些晕,他不由得闭上双眼,再睁开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左手的大拇指没有了,手上的血也是从这处伤口冒出来的。张文德慢慢坐了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在家的那套衣服。也不知这个伤口流了多长时间的血,竟把他的衣服都濡湿了一大片。
张文德从自己的衣服下摆处撕掉一条布,缠在了伤口上。虽说失了一节手指,但张文德并没有太在意,这阵法让人捉摸不透,能将命保住已是万幸。
只是……虽说不在意,但要是能找到那根断指也是好的。张文德往四周看了好几遍,却并没有看到他的手指。他只好放弃,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自己现在在哪里。最重要的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张文德望着面前的景象,又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而穿着这身衣服,他也没有觉得过冷或过热。更何况看这周边的树木花草,似乎和之前的季节差不多。思及此,张文德心里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该不会他并没有回到过去,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而他如今还在瑄朝永嘉帝的统治下,说不定在附近的某个城镇,灭道一事仍在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