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好像有什么人在锯着我的脊梁,人一寸寸在这世间消失,变成了不能见光的幽魂。
「爸!」我忽然喊,「你放过他们吧!」
锯骨声停顿了下,接着又规律地响起。
从秘密基地处理完垃圾桶的那天,回家时我便看见父亲坐在门口的酒箱子上等我,他说:「你是不是偷拿了绳子了?」那麻绳是他从厂子里带回来的,为了捆烟花,我偷偷拿了几匝,可他血红的眼不仅仅只为了几团绳子。只是因为那绳子他跟踪着我,一路找到了秘密基地,目睹了关于那里的一切。
那一刻,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赤诚相对,我们看见了对方最黑暗的一面。
我颤声问他:「是你干的吧?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他没有否认,只是凶狠地说:「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和你妈也是一样的下场。」
我怔在他的目光里,许久,点了点头。
为了母亲,我可以出卖兄弟。或许,那也只是个借口,潜意识里,我也不希望有两个知道自己父亲是杀人凶手的朋友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见识过不止一次人的尸骨,我被磨钝了神经,死亡好像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我错了。
我听到痛苦的嚎叫压抑地传来,接着一个身影从坟墓后跳了出来,他手脚被麻绳绑着,嘴里也塞了一团麻绳,连跳带滚地经过我身前。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扑过去替他解开了脚上的绳子,那种结盲目一抽很容易变成死结,只有知道的人,才能一下子解开。所以那天我一下子打开那只黑塑料包时,张瓜瓜便有所怀疑。
可是一向胆大包天的他,是看到了怎样的场景,以至于疯了般嚎着,从我手底跑了出去。
父亲追了出来,他手里的锯子一滴滴向下滴着血。我横着胳膊拦住了他,我想告诉他我错了。脑袋被锯柄重重击了一下,我失去了知觉。
可即使在昏死的那段时间里,意识中也一直重复着那刺耳的锯声,一下又一下,来回往复。
从前我们无所惧怕,像野生动物般对死亡有种无知的漠然。直到这一天,当与我息息相关的人在我身边死去,我才知道,生命所携带的不仅仅是一堆骨肉,它是嵌入周遭生命体的肌腱,不论哪一个人消亡,都连着一整片的疼痛。
而张瓜瓜一定也是如此,他在那惨烈的一幕下,亲历了同伴被分割的残忍,才真正学会了畏惧。
6
那一年开学,我用独轮车推了六车的废品到学校,初春的操场上,因为潮气,泥土的地面上起了一层水雾,罩着那一堆堆骨头,破铁,罐头瓶子,和兀自在风里翻飞着书页的废纸,灰色的天空下,一切都像鬼域般不真实。
我记得木头问过我:破铁和废纸什么的都能理解,可是学校会拿这些骨头做什么呢?
我轻松地开着玩笑:谁知道呢,有的说是做饲料,也有人说是卖给黑火锅店熬底汤,不过我觉得,应该是谁缺了根脊梁骨什么的,可以买回去安上吧。
张瓜瓜笑:缺了脊梁骨还能活?
我解释:有个故事没听过吧,人要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就会少掉一截脊梁骨,虽然能活,但再也挺不直腰板了……
张瓜瓜精神失常辍学了,而木头从那夜后便「失踪」了,木头妈去张瓜瓜家闹了好多次,说木头那么老实的孩子就是跟他一起才被带坏了,那天他们一起出去的,为什么只有他回来了,木头却不见了。张瓜瓜只是抱着头缩在角落里,任木头妈打骂,一声不吭。
人们都觉得木头八成是被贩子抓走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座城市的天桥上乞讨呢。可我知道,他哪儿也没去,他就在这个镇上,在这座学校,这个操场上,在那一堆黄白的骨头之下,零散着,与我同在。我是在开学前一天才去的坟场,将父亲埋在那座坟堆里的木头挖出来,替他火葬,然后将他带到学校的。
我如愿获得了勤工助学的冠军,我说,我带来那些是我和木头还有张瓜瓜三个人的。站在学校的水泥台子上,校长将三张奖状都给了我,说我不仅勤劳自立,还很团结友爱,将来一定是栋梁之才。
我努力挺直脊梁,望着台子下的人群,想要露出骄傲的神情,可我发现,我的脊骨在那夜被锯断抽走了,我再也站不直了。
后来我升了初中,到市里读书,每次放假回家总会听大人说,张瓜瓜经常跑道坟场里,乱挖别人家的祖坟,也不知道在挖什么,有几次挖到了人骨头,居然抱着送到了学校。他家里人没办法,上班时便用绳子将他拴在院子里,像只狗一样。
没过多久我父亲便去世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于劣质白酒中毒。
为他的坟头添上最后一把土时,母亲忽然恨恨地说:「没想到,他还是先走了,到头来,还是先和那个贱人去汇合。」
我震在当地,险些栽倒下去。
母亲冷笑了声:「你不知道吧,当年我为什么拼死拼活要搬家,因为你爸爸,他有外遇,瞒了我这么些年,连孩子都好几岁了,就住在我们旁边,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红着眼看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