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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听……”戴泽低声道。
“可我要说。”慕椿将那酒一饮而尽,抿去唇角的酒渍,“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九月初三死寄随晏,妾柳氏绝笔。”
戴泽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一饮而尽后,衣襟湿了半边,玉杯掷地,碎了满地狼藉。
“念君去我时……念君去我时……”戴泽掩面,啼笑皆非,“我那时在牢里……探视时,父亲说,她在我入狱之后,自愿委身平王为妾……我不怕身陷囹圄,不怕夺官去位,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失去她?”
“她是为了救你……”慕椿道,“平王许诺,只要她委身为妾,便放了你。”
“平王之语焉能取信!”
“平王不可信,那令尊令堂还有戴氏阖族的话,可能取信吗?”慕椿冷笑,“戴大人入狱后,令尊曾登门找了姐姐,至于令尊会对姐姐她说什么,戴大人想也能明白。”
“我的父亲……你胡说——”
“令尊已驾鹤西去,自然死无对证。”慕椿笑了笑,“可我向来不屑说谎,至于信与不信,戴大人自行决断就是。”
说罢,慕椿又握起一杯,脸色苍白得厉害。
紫苒又开了一道锁芯,不忘远远望着慕椿,她真是弄不清楚这个女人了,她的酒只剩两杯,还要往下喝吗?
这简直就是在搏命。
“前不久,平王府长史楼邺再一次现身,他想为平王报仇,可惜技不如人,不过他却告诉我一桩往事。他告诉我……当年平王其实很宠爱姐姐,见色起意也好,略尽真心也罢,他甚至想为姐姐请封一个诰命。我姐姐一辈子陷在风尘之地,倾尽所有为自己赎身时曾告诉我,她说,那个不嫌弃她过往的翰林答应她,等将来官拜宰辅大员时,会向君王为她请求一个诰命……她做了诰命夫人,她的儿女便也能堂堂正正地在人间行走……可惜那个孩子还未出世看一看,就和她一起……”
“你说什么!”戴泽发出一声凄厉的质问,手扶在案上,浑身都在颤抖,“柳儿她……她……”
“她离世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大约有三个月了。”
而戴泽那时入狱不过一月。
“我不信……”戴泽一颗心寒得入骨,酒入喉时,绿带上洇出泪痕,“我……我有过……一个孩子?”
“是在她生前寄给我的一封信上告诉我的,可惜我收到这封信时,姐姐就已经……不在了。”慕椿仰起头,布带下的眼虽不能视物,却能隐约地窥得天光,大约……要午时了。
“我少时流落江南,为她所救,庇护我在烟花之地活了两年,那两年如若没有她,我是活不下去的。后来我受苏渭差遣,平王长史登门时,我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却也是追悔莫及。可我还能为她报仇杀了平王,可你呢?戴大人……那些日子,你又在做什么?你在一个个相似的影子里沉沦,然后再将那些无辜的女子残杀,那荒井之下,是多少个和姐姐一样的人呢……”
“她们活该——”戴泽道,“她们……她们明明可以做柳儿,做柳儿……活在我身边,我会对她们好……可她们不知好歹,总要一遍一遍地让我想起……柳儿已经死了……而她们只不过是一个替代……既然她们不是我的柳儿,就再没有活着的必要的。总归只是一些娼妓而已,生死,又有谁在意呢?”
“放你娘的狗屁——”
粗黑的铁镣重重地摔落在案,将仅剩的两只玉杯砸得粉碎,酒水随之流了满地。紫苒活动了一番酸涩的手脚,将碍事的水袖衣衫抛下,露出一身劲瘦的白色中衣,戴泽摘下遮掩的布带时,慕椿早已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眸,严霜一般地注视着碧青穹苍。
慕椿笑了笑:“这么快呢……我还以为,你要等我死了再起身。”
“那是连环锁,解起来多费功夫你知道吗?”
慕椿如实颔首:“知道,上回我也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解开……”
紫苒脸黑得难看,却也没心思再与她于口舌上缠斗,总归斗嘴是斗不过慕椿的。
戴泽眼中含着浓浓的阴鸷之色,神情仿佛林中孤鹄。
“柳儿……”
紫苒啐了一口:“我才不是那倒霉的姑娘,我要是她,就先阉了平王再活剐了你这个懦夫负心汉。”
“我不是——”戴泽捧着一张可怖如鬼魅的神情,“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紫苒冷笑,“那你怎么你跟着她一起死呢?你要真能给她殉了情,我就去给你上几十年的香。”
“死?”戴泽笑得阴森,“死又如何?我自然……自然是要去陪她的,不过……那也要等我送你们上路之后……”说罢,戴泽死死地盯着紫苒身后的慕椿,缓缓说道,“慕长史……一起死吧!”
那家仆打扮的下人撕开衣衫,拔出腰间的鸣镝,一声悠长的声响升入穹苍,屋顶上蛰伏的杀手登时现身,足有数十人,人人手擎硬弓,闪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二人。
紫苒低声道:“你要成筛子了,开心吗?你说他们会不会射你的脸?”
慕椿叹了口气:“紫苒姑娘,有的时候,我真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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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苒:我不要和她死在一起。
慕椿:闭嘴吧……吵死了。
苏郁:老婆等我嘿嘿嘿……驾驾驾,嘚嘚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