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现在的一元钱还是很值钱的,一个银元能买差不多三十斤的好大米,抠着点花,勒紧肚子,勉强应该也能撑些天。
甄朱接了钥匙,按照唐小姐给的地址,来到开滦胡同,找到房子,开门进去。
一道狭小的走道,两间平房,左边那间大些的是唐小姐住的,右边那间小的,抹了灰白泥墙,地面是斑驳的水门汀,空间逼仄,墙上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
但现在能有个落脚的地方,甄朱就已经很满意了,非但没有失望懊恼,反而吁了一口气,放下箱子,打扫了下,立刻就出门,来到附近的电话局,给乔治·道森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道森本人。
他还记得甄朱。或者说,那天来面试的这个年轻女孩,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得知她已经解决了事情,现在想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去他那里做事,他十分高兴,立刻说道:“太好了!我这里完全没问题!如果可以,你明天就来上班。”
甄朱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去,再次向他表示谢意,从电话局出来,找到一家旧衣铺,在那里买了一套适合做事的衣服,再购置了些别的必须的日用品,就回了租住的地方,为明天上班做着准备。
这个晚上,她躺在这间狭小出租屋里的硬木床上,在褪色的日本标布窗帘外漫进来的一道路灯的昏黄光照中,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黄包车夫拉着车飞快跑过时发出的踢踏踢踏脚步声,失眠了半夜,到了下半夜,才合上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三生三世,于感情,这一辈子的她,原本应当更加谨慎,老练,得心应手。
但是她却把一切都搞砸了。是她自己搞砸的。
三世又能怎样。除了一颗爱的更多的心,她依然还是最初那个在感情面前不愿收敛的自己,一时忘情,为爱所驱,结果却如飞蛾扑火。
这一辈子的徐致深,他的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而她来的太迟了,已经没有多少位置能够给她了。
现在她只能先后退,离开,慢慢地疗伤,等待自愈。
幸好,留给她的,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很长。
……
公馆里原本就总时时显得寂寥,今早从甄朱走了后,连德嫂仿佛也无精打采。
晚上,徐致深从外归来,看到她一人团坐在空旷角落的一只椅子里,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急忙跳了起来,叫了他一声。
徐致深径直上了二楼,推开卧室的门,开了灯,目光习惯性地朝着床的方向看去。
那张宽大的床上,铺着雪白的,看不到半点折痕的床单。
床上空荡荡的。
徐致深在门口停了片刻,走了进去,浴室出来,发梢还在不断地滴着水,滴到他敞着的睡袍衣襟和宽厚紧实的肩膀上,他习惯性地弯腰去拉床头柜的抽屉,手碰到把手,仿佛想起了什么,在空中停了一停。
他慢慢地直起身,信步踱到了那扇开着的窗户前,站在那里,朝外眺望而去。
站在这里,从一楼大厅出去直到大门,视线一览无遗。
他望向此刻漆黑的铁门方向,眼前浮现出今早那个一直躺在地上的信封和那个提着只箱子、翘着小下巴,头也不回走出铁门的背影。
王副官在傍晚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她今早出门后,先去医院找了护士唐小姐,仿佛和她合租,住的地方是开滦胡同的一间旧平房,环境并不好,随后去电话局打了个电话,还去了趟旧衣铺,看起来,手头应该十分拮据。
最后王副官还小心地问他,要不要去将她接回来。
徐致深靠在窗边,呼吸了一口带了秋凉的夜风,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敢断言,她身边没几块钱。
等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川西乡下,她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才是对她最为有利的选择。
他等着她自己哭着鼻子回来,求他。
……
第二天,甄朱早早来到了位于使馆里的英商公会,开始工作,一开始是试用期。
她聪明,勤奋,沟通顺畅,很快就熟悉了环境,上手极快。
这里事情很多。办公室负责和在津几百家与英有业务往来的洋行日常业务,港口船舶往来,和中英两方政府与使馆间相关部门的沟通往来,还有大量繁复的不容差错的文件和票据事项,而道森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却是个工作狂,工作中非常严厉,讲求效率,不容许出错,甄朱来这里没几天,就知道不少雇员,其中也包括他的英国秘书,在背后抱怨他不近人情。但甄朱咬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硬是扛了下来,以无差错的表现,很快就赢得了道森的信任,试用期还没结束,就将她的临时办公桌调到了自己办公室的外面,正式雇佣了她。
那两块钱也快花完了,甄朱厚着脸皮向他提及预支部分薪水,道森并没多问什么,当时就答应了,支给了她十块钱,以她现在的花销,足以支撑到下月发薪水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