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说服了自己,可一想到刚才与夏洛特的对话,心里又隐约产生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我没想到会在工作中遇到你。”吴天翔在她沉默时继续说,“雨果把你加进邮件时,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我也吓了一大跳。”游嘉茵温和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真挚,“你很厉害啊,明明和我年纪一样大,但却连公司都有了。创业很辛苦吧?”
“当然了。最开始到处碰壁,每天都会发现新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同时还要兼顾学业,我好几次都想放弃。”他轻轻摇晃酒杯,里面的红酒依旧停留在25cl的刻度线附近,并没有下降多少,“知道吗,那段时间,我经常会想起你。”
这句话的字面含义引人遐想,可他的表情和语气却不带一丝暧昧。
游嘉茵疑惑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经常挑你的刺,嫌弃你不够真诚,总是装模作样,在别人面前说一些违心的话。但工作后我才逐渐意识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察言观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适当的撒谎和妥协能帮你达到目的,也能避免伤害别人。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的道理,我一直到二十多岁才懂,是不是很可笑?”
这个高大的男人有着和她记忆里一样的卷发,发梢柔软弯曲,中和了他硬朗的五官和气质。
从船舱里流淌出来的灯光轻轻落在他的肩头,绚烂变幻的色彩让时光倒流回初遇时晚霞满天的双月湾。但那个趟水走向她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此刻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安静地喝酒,说一些她以前从没想过能从他嘴里听到的话。
“现在回头想想,那时我真的很不懂事,总觉得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口,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表达出来,一点也不考虑你的处境和感受,对你死缠烂打。“吴天翔从回忆中抽离思绪,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我想为当年的事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让你那么困扰。”
游嘉茵敛起笑容,没有吭声。
时隔多年的现在,突然对她说出这番忏悔似的告白,算什么意思?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个契机,想要和少年时代不顾一切的莽撞和冲动说再见。
一旦她接受他的道歉,他就能卸下心头的重担,松一口气,将人生书本里停滞多年的那一页翻过去,踏上通往未来的单行道。
从那以后,和她有关的一切,就会像他死去的哥哥那样,被他抛弃在久远的过去,在黑暗的回忆角落腐烂,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沉淀在血液里的毒液和酒精碰撞,慢慢起了强烈的化学反应,然后被刚才听到的那番话点燃。
她僵硬的神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你怎么了?”他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关切地问。
游嘉茵拨开他的手,尽可能表现得平静:“你该道歉的不止是我。”
“我知道。”他视线低垂,眼神悲伤地盯着桌面上的花纹,哑声说:“但他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她。
“没错,他是不在了。”她猛地站起来,双目圆睁,将那根带着毒液的刺狠狠蛰向他:“所以你不需要再对他抱有歉意,你甚至连他的存在都要抹去。为什么你要告诉别人你是独生子?你就那么羞于提起你死掉的哥哥?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她很少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血液在身体里震荡,剧烈的心跳让她指尖发麻,头晕目眩,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也总算明白,重逢至今,徘徊在胸腔里的那种强烈的窒息感究竟源自哪里。
二十五岁的吴天翔表现得越成熟,笑得越爽朗,事业越成功,过得越顺遂,她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