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大师也有所觉,掉头看去,只听有人冷哼一声,说道:“老和尚你懂个屁,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云某宁可战死,也决然不当缩头乌龟。”
云开雾散,云虚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随多人,云裳、四尊以及谷成锋等东岛弟子。
冲大师心头一沉,他与东岛仇怨颇深,而今对方人多势众,自身断了一臂,渊头陀又受重伤,倘若清算旧账,只怕难逃公道。
东岛群豪看见冲大师,无不咬牙切齿,若非碍于其师,早就一拥而上将他粉身碎骨。
渊头陀笑道:“云岛王,多年不见,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云虚哼了一声,说道:“令徒跟我有些过节!”
“小徒这些年确有过失,如今迷途知返、痛改前非。”渊头陀合十于胸,“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徒已遭天谴,还请云岛王宽宏大量、高抬贵手!”
“天谴?”云虚瞅一眼冲大师的断臂,冷笑道,“一只手算什么?太便宜了一点儿。”
冲大师笑道:“一只手太便宜,一个叶灵苏又如何?”
云虚脸色一沉,大有怒意。冲大师自忖必死,略无顾忌,接着笑道:“贫僧恶贯满盈,生死早已看淡,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云岛王也不是清白无辜的圣人,裁断贫僧的过失,岛王怕还差了一点儿。”
云虚怒气更浓,抿起嘴唇,目**芒,冲大师一个不慎,双目被他目光吸住,两人四目之间,似有无形绳索拉扯,冲大师聚起全副心神,也无法挪开一分一毫。
云虚目光渐渐炽亮,冲大师浑身僵直,大汗淋漓。刹那间,他杂念纷纭,堕入无边幻象,故园毁灭,母妹被杀,父亲自焚,尸山血海,饿殍满地,坤帖木儿死前的眼神,石姬陨灭之前的话语,仿佛江潮海啸,一股脑儿钻入他的心中。冲大师悲伤绝望、惊骇狂怒,渐渐迷失其中,眼里透出一股子癫狂。
突然间,冲大师大叫一声,手舞足蹈,纵声狂笑,笑了几声,又放声悲哭,忽悲忽喜,忽狂忽怒,俊脸扭曲之甚,透出无比狰狞。
云虚深恨和尚揭己之短,挑动他的心魔,立意使之发疯。冲大师疯魔至此,云虚仍不放松,吸住他的双眼,目光变幻,异彩流泛。
朱微一边看着,不胜焦急,可又不知如何应对。渊头陀冲她摆一摆手,晃晃悠悠对站起身来,漫步走到冲大师身边,伸出手来,在他后脑轻轻一拍。
冲大师灵机震动,倏尔脱出幻象,噔噔噔后退三步,一跤坐倒,气喘吁吁,身子似被抽空,说不出的空虚乏力。
他定一定神,抬眼望去,渊头陀站在前面,正与云虚对峙。
冲大师心头一紧,他精力充沛,尚且如此狼狈,渊头陀身负重伤,如何抵挡“般若心剑”。
正担忧,忽听渊头陀笑道:“真如为念之体,念为真如之用,体用本一,权实不二,幻化空身亦即法身……”
老和尚笑语从容,云虚的脸色却越见难看,他心剑凌厉,遇上渊头陀,偏如抽剑断水,剑来水断,剑去水流,如论如何挥剑,全都无从着力,目中精光遇上和尚的老眼,好比宝剑沉渊,神黯光消,锐气尽失。
“心剑”无功还在其次,更要命是渊头陀所念经文,句句直指云虚的心病。他越听越不是滋味,但听渊头陀说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云虚按捺不住,蓦地收起目光,向后一跳,厉声喝道:“老贼秃,你婆婆妈妈,说什么胡话?”
渊头陀笑道:“既是胡话,你又害怕什么?”
东岛群豪无不骇然,他们见过云虚的神通,任由何等高手,遇上他的目光,均如蠢牛笨羊,任其宰割屠戮,但听二人对答,渊头陀压根儿不为所动。
云虚也是不解,盯着渊头陀说道:“和尚,我的‘心剑’为何对你无用?”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渊头陀说道,“心剑不过蛆虫,肆虐自腐之物;和尚参禅十载,所遇心魔幻象不可胜数,而今心如磐石、如如不动,邪魔外道又能奈我何?”
“邪魔外道?”云虚啐了一口,“和尚你骂谁?”
“当然骂你!”渊头陀从容说道,“你造设幻象,引人堕落,恶徒杀人为乐,你以诛心为傲。云岛王,你已入魔道,还不自知么?”
云虚一愣,冷笑道:“危言耸听,胡说八道。”
渊头陀轻轻摇头,说道:“敢问近年以来,你睡过几次好觉?”
云虚脸色微变,断然道:“你问这个干吗?”
“伤敌一万,自损其半,你乱他人之心,反受他人之乱。可笑你并不自知,心剑用得越多,心中混乱越甚,日积月累,积重难返,所想必为妄想,所梦必为噩梦,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心中郁结难舒,最终至于癫狂。”
东岛群豪听了,起初甚觉可笑,但看云虚,却是眼神恍惚,脸色苍白,似乎大受触动,一时间,人人都觉诧异:“莫非老和尚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