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避能避到多早晚?我得去见见她,有些话说开了倒好,憋在心里,憋久了会出事儿的。”
没有好果子吃,他事先也料到了,不知道她今晚会怎么折腾他。皇帝咽了口唾沫进殿,挨着床架子叫了她一声:“妞妞,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背对着他,没吭一声。
他不敢贸然上床,坐在踏板上说:“做人得讲道理,我干的那些,虽然不怎么上台面,却都是为了大家好。你是当过官的,咱们不兴小家子气那套,也犯不着一碰上娘家事儿就犯糊涂。你就说你们宿家,当初是不是帮着简郡王,想把我拱下台?要不是我聪明,这会儿的废太子,连尸骸都没了。照着老古法儿,新君登基后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有仇报仇,我要是存心把你们宿家连根铲除,根本用不着废那力气。虾须簪的事儿,是我设的局,这也是给你们一个台阶,让宿家就驴下坡。你要是为这事再和我闹别扭,那就没意思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阐述了一遍,自觉发乎情了,希望她能明白。可是等了半天,她连一句话都没有,不由让他感觉灰心。
“是。”他点点头,“我算计你,我卑劣,你想骂尽管骂,我能扛得住,你别不吭声。”
结果又等好久,她还是不说话,她一向浅眠的,总不至于睡着了。太子站起来,屈腿跪在床沿上,探身看她的脸。冷不防一片血色撞进他眼里来,他的脑仁儿嗡地一声炸了,失声大叫起来:“星河!星河!”
恍如青葑出事时的情景重现,不懂这样可怕的伤痛,为什么还要重来一遍。他脸色铁青,心脏到了难以负荷的程度,人也摇摇欲坠,几乎要跌倒下来。
惊恐地盯着血泊里的那把刀,何至于这样?就因为半年前那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变故吗?他泪眼模糊,一片惊惶里夺过她的手臂查看伤口。因为害怕,他止不住地颤抖呜咽,可是找了半天,咦……没有伤口,那血是从哪儿来的?
他脑子打结了,头顶上忽然传来得意的笑声,越笑越高兴,笑得花枝乱颤。他呆呆地看她,脸上还挂着眼泪:“星河……”
她说:“你也有今儿!现在明白我当初有多难过了吧?被人欺骗,是不是又恨又恼?是不是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
可他扑了过来,什么都没说,紧紧搂着她,紧紧地……像受伤的兽,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哽咽。
星河懵了,本以为他会借机狠狠教训她一顿,结果全不在她的预料中。但她惊讶过后,慢慢变得感动,她想他是在乎她的。他那么用力地扣紧她,臂弯里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怎么舍得责备她。
门上愕了好久的德全终于醒过神来,这又是一场小情人间的游戏,可是玩儿得太过火了,差点儿没把他心从嗓子眼儿里吓蹦出来。他不由叹气,皇上艰难,这一天天水深火热的。得了,太医也不用叫了,让人进来换被卧吧。
当晚为了补偿他受到的惊吓,星河好好犒劳了他一把。欲仙欲死里俯身吻他,“宝儿,我的钱已经攒够了……”
两颊嫣红的皇帝睁开迷蒙的眼,“那下个月……就大婚……啊……”
这回是真的要成亲了,多少年少一起长大的发小能结成夫妻?好多明明是有情的,但因为各种问题被迫分开,像他们这样执着地修成正果的,真不多。
有时候人啊,欠缺的就是那股执着的劲儿。如果不执着,今天星河不可能当上他的皇后;如果不执着,青鸾和青葑的那次合谋下,他也未必能活命。
大婚前的最后一天,他召见了茵陈。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好好恳谈过。这次见面,气氛很凝重,皇帝指了指圈椅,“坐吧。”
茵陈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谢皇上赐座。”
有关此次见面的主旨,大家心里其实都是明白的。皇帝先开口,他说:“你知道,朕要迎娶星河了。”
茵陈点点头,“这是好事,我也盼着有这一天。”
“首先朕要谢谢你,因为你的存在,为朕挡了不少烦心事。臣工谏言,请朕扩充后宫时,朕可以告诉他们,朕有一后一妃足矣,不是独宠,他们就不能把矛头指向星河。”
茵陈很高兴的样子,“能够为星河姐挡煞,我怎么着都值了。”
皇帝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朕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宫里,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笑了笑,“皇上是英明的帝王,您放心,凭我撬不动您的江山,我对您个人也不感兴趣。要说忠心,我不敢说有什么忠心,但上回换了里衣那件事,我觉得就是我表明立场的最好证明。人活一世,有的人为权,有的人为财,我却是为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要别的,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我就欢喜了。”
皇帝的眉几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上官茵,你对星河,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她说是崇敬,“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她,后来进宫,第一次在丽正殿前见到她,我就越发喜欢她。可能您没法理解这种感情,你愿意说我是怪物,我也认了,反正人心不是非黑即白,我就是中间那个块灰色儿的。”
皇帝轻声笑起来,“灰色儿的……朕不管你是什么色儿的,有一点你要记好,不许对她有非分之想。她心地善良,答应带着你,就不会中途撇下你。但她是个正常的女人,她拿你当妹妹,不要做让她寒心的事,否则朕容不下你,记好了?”
茵陈鼓起了腮帮子:“我对她能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拿她当姐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