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和青子衿就那样头靠着头睡着了,青子衿的头发有点长,挠得他有点痒,她的头发很黑,大概比自己的还黑,另外……她的头发,还有点香。
蓝若站在虚空的梦境中,他问自己:这个世界上,战争的火,是从何处燃起来的呢?曾经相拥的人类为何会开始争吵?
蓝若梦见了好几年前的自己……
北境弗雷国,一个郊外的破落孤儿院,栏杆锈蚀得不成样子,给人一种会一触即碎的错觉,一条狭窄到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通向鸽笼般的屋舍,路两旁不足五十平米的草地像流浪汉乱蓬蓬的头发,孤儿院的白墙斑斑驳驳剥落了不少白灰,露出难看的底色。
这是孩子们一日两次的进食时间,就像鸡舍的主人在鸡群里准备撒一把谷子一样,孩子们热切地围着中年妇女,那个妇女发完馒头,交代了几句不要吵闹就出门了。
一个个子挺高的少年在孩子们里尤为突出,他吃完了自己馒头还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上残留的淀粉的甜味,开始像皇帝一样发号施令:“喂,说你呢,给我过来。”
蓝若愣了一下,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又埋头啃手中又冷又硬馒头了,仿佛那是世上最棒的美味佳肴。
少年有点生气,这个瘦小子一直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这让少年的自尊心和他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今天就要杀鸡儆猴,少年心里想着,两步跨到那孩子面前劈手夺过馒头,还给了他一耳光,蓝若白嫩的脸上浮现出清清楚楚的五指印,但他只是一个趔趄就站稳了。
少年的脸凑近蓝若,恨恨的说:“在这里的孤儿,只有你有名字,而我们只有编号,我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了。以后我叫你,你要乖乖走到我面前。”
少年把馒头一掰为二,把只够吃一口的那块丢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喏,开恩赏你的。”蓝若默不作声,捡起那块脏兮兮的馒头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和着嘴里的血和地上的尘土土咽下去,感受着干涩的疼痛。
少年像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两口就咽下了那大半个馒头,又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么点馒头怎么吃得饱。”他把一个女孩扯过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女生哪吃得了这么多,让我分一半吧。”女孩立刻哭了起来,却又不敢说什么,把馒头交给了少年,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
这时,带着点愠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喂,放开她。”
“你小子,总算不装哑巴了啊,”少年转过身不屑地笑着,“杂种,给你留了块馒头,却不知感激,真是有人生没人教。”
蓝若没有神采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冷电,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少年因为蓝若的愤怒显得很得意:“生气了?想揍我?你也不看看个子差我多少,自不量力,哈哈……”少年的笑声尾音突然转成了惊恐,蓝若一只手抓住少年的领口,居然把他拎得脚踮起来,蓝若手臂上淡淡的青气一闪而过,少年像麻袋一样被轻松扔了出去!那种力气相对于蓝若这样瘦弱的孩子来说很不寻常。周围的孩子一下子沸腾起来,响起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还好笑么?”蓝若面无表情地说。
蓝若从捡起落在地上的馒头,拂去灰尘递给女孩,女孩惊魂未定的样子,颤抖着用纤瘦得可怜的手,微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你,你……是怪物吗?”少年的声音十分惊恐地瑟瑟发抖。
这时,门口响起了中年妇女炸雷一般的声音:“吵什么!”喧哗声一下子消失,在静到极点时,坐在地上的少年嘶哑地大叫了起来:“他把我摔到地上了!”
在中年妇女的印象里,蓝若在孤儿院一直是个又孤僻又听话的孩子,她勉强压抑住内心的烦躁问道:“蓝若,你为什么摔他?”
这时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抢着说:“蓝若刚刚抢女生的馒头,我去阻止他,他还把我摔在地上了。”
全场沉默,蓝若听着他信口胡诌的谎言,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反驳,而是奇怪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别的孩子都交换着眼神等着看好戏,就连那个女孩都低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蓝若的不反驳,孩子们的不说话,中年妇女把这种沉默认为是对少年发言的默认,少数服从多数,这果然是颠倒黑白的唯一方法。
妇女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嘴角勾勒出厌恶的曲线:“蓝若,你太无法无天了,竟然公然打人,更不可理喻的是你居然连女生也欺负!”
妇女更年期的暴怒火药桶似的爆发,自顾自地地抱怨道:“这个孤儿院全靠院长私人资助,现在经费这么紧张,还要侍候这么群早该死的小鬼……实在是糟透了。”
在这里冷漠的旁观者,厚颜的说谎者,武断的轻信者都是在以怎样引人发笑的姿态在上演这种戏码的呢,蓝若在心中冷冷地观望。
蓝若知道,一个人的反驳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自己表现得更加丑陋。
“好吧,我承认,”蓝若平静地说,“是我的错。”
妇女蔑视地看着蓝若命令道:“给我把外面的草坪修剪好,不做好就别想吃下一顿饭!”
蓝若向门口走去,他逆光的身影推开旧木门,仰头望了望灰色的天,转过了头。
他忽然看见,孩子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蓝若突然明白了什么。
强势的“恶”便是“善”。
不幸的人总希望有人更不幸。
同类竞争的本能是争斗的根源。
这小小的孤儿院,便缩影了世上恶的根源,人类永远也无法完成完美的戒律——爱全人类。
“咔”的一声,蓝若合上了沉重的木门,再也没有回这个孤儿院。
梦醒,蓝若睁开眼,看见青子衿在不好意思地擦着嘴角,脸羞得通红,大概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如此羞赧的样子,蓝若侧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被不明液体浸湿了一片,不禁苦笑,像红月摸自己头一样,很自然地伸手摸摸青子衿的头,柔声说道:“没事的。”
青子衿乖得像一只初生的小兽,微微垂下头,目光闪烁,她有些开心,似乎,又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