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估计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生气。他满面云淡风清照本宣科:“……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意思是,如果不是聪明睿智,能达道德的人,谁能了解圣人呢?”
“固字,解做实字。天德,指仁义礼智说。子思总结上文说:至诚之功用,其盛如此,则其妙未易知也。若不是实用聪明……”
周楠突然一振:这是在教授《中庸》啊,我却完全听明白了。
他前一段时间成天背书,连带着朱熹的注解和八股范文都囫囵吞枣地记了一肚子,具体是什么意思,还有些糊涂。
今日听着贾学正这么一讲解,那些一团乱麻的知识竟被被理出一丝头绪来。
有名师指点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让你少走弯路。我本来对到王世贞那里去读书很是抵触,看来,得静下心好好向他请教,周楠心想。
一时听入了巷,不知时光流逝,转眼一个时辰过去,贾学正开始讲解最后一题:“唯仁人放流之,进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这句话出自《大学》,意思是唯有仁德之人彩绘放逐那种妒贤嫉能的人,要把他们驱除到四夷之地。说的就近贤臣,远小人的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秀才拍案而起,喝道:“国家要被奸佞小人所误,陛下和朝堂中的君子为什么不放逐流徒之,反让他们造谗结党,倾陷善人?今,朝堂上小人为伍,难道陛下就看不到听不到吗?”
“对。”又有一个秀才站起来,大声喝道:“小生听说近日因为东南战事吃紧,胡宗宪以军饷不足为由,请朝廷派矿监,收矿税。真是荒唐,我看陛下也是昏聩了,竟听信小人之言残害百姓。学正,我等上书朝廷,状告阉竖祸害地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音?对了,阉贼乃是皇帝家奴,矿监也由太监担任。收取的税款八成皆入皇家内帑。世上岂有如此贪婪的天子,望之不似人君。”
周楠听得完众学生的议论,霍然一惊,这些秀才们要搞什么?议论国政,还将矛头直指皇帝,这是要造反吗?
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们还真有这个胆子。
明朝广开言路,不禁士子议论国政。别说上书,就算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估计皇帝也拿他们没辙。这种事情,朝堂中的言官干得多了。
贾学正还是那副闲庭坐看花开花落神情,淡淡道:“不成体统,都不要议论了,今天的课就授到这里,各自散去吧!”
一个秀才喝道:“此乃恶政,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人人都说得。难道师长要阻塞言路吗?若如此,学生只怕要上书诉告学正了。”
“对,李兄说得是。”又有人高声疾呼:“学正身为九品学官,不许士人说话,昏庸至此,深负众望,如何能为我辈之师表?”
贾学正还是毫不在意:“各位真要上书状告老夫,也是可以的,散了散了。”
就笑眯眯地走下讲坛。
周楠心中佩服,这位贾大人倒是好脾气,换我可做不到这一点。
忙上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贾学正“哎哟”一声,道:“原来是周行人,下官也是今日一早才收到行人司的公函知道你要来。祭祀大成至圣先师一事也易,容我等准备妥当,等到日子就可以举行。不过……”
周楠问:“不过什么?”
贾学正说,不过,州学经费有限,这次祭孔耗费不小,怕是力有不逮。
“没钱,那可如何是好?”周楠急问。按照朝廷礼制,这个大典搞下来怎么也得百余两银子的开销,看这州学破破烂烂的,估计也拿不出钱来。时间紧迫,若是耽误了,一过孔子的诞辰。不但自己的政绩拿不到,反要担责。
贾学正慢吞吞地说:“行人不要担心,这事本官和知州说过,州衙愿意出钱。”
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
周楠心中又是一紧:“不过什么?”
贾学正:“不过,知州说了,若行人莅临,他会设宴为行人洗尘,请务必赏光。”
周楠:“我来延庆,自然要去拜见知州。贾大人,你可别不过了,有什么话竹筒倒豆子一并说完。”
“不过……”贾学正沉吟:“不过,不知道行人有什么忌口,是什么口味,也好让厨子早做安排。”
周楠有种崩溃的感觉:“没什么讲究,随意吧!”这老头,真是罗嗦啊!
“那么,还请周行人随下官来,且去州公馆安置。”
周楠看了看学堂中那二十多个正群情激奋地写着陈情书请天子停设矿监,“近贤臣,远小人”的秀才们,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
这尼马别闹出群体事件,搅了我的祭孔典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