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放榜,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这半个月里仙衣已经习惯了在横城金家的生活,由于随园的位置在金家后山,就连和二房都隔着几层,就更别说大房和三房,所以仙衣俨然是住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自己也乐得清静,只是随着放榜日的接近,仙衣知道自己平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大喜啊!大喜!”
仙衣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团扇,心里很是复杂,她既希望金风华可以过关斩将一路高升,可却也不愿承受高升之后带来的副作用。
“咱们少爷中了第几?”碧玺见仙衣没说话,忙替她问道。
“中了咱们院试第十二名,今年据说咱们郡有将近一万人考院试呢,横城贡院里面三千六百棚全都满了。”外头来报信的是严总管的侄孙,叫严寿,因着这人怎么吃身材都不见胖,大伙就戏称他为“瘦猴”,为人精明且懂得分寸,严总管特意送他上山给金风华差遣,也是为了震一震园子里其他的奴仆。
“上万人里排第十二……”仙衣惊讶道,这都快赶上上辈子的高考优等生了,上次童生里几千排第九也就罢了,这次人数那么多,又都是大城里的学子,竟也有这个成绩,可见金风华还真不是徒有其表。
“下头宅子里都放炮了,一会儿子咱们少爷大概就要回来了,各房的主子们怕也要过来,小的堂爷爷意思是少奶奶要不要下去准备一下。”严寿比严总管看的远,也想的透,既然金风华都是板上钉钉入了籍的二房嫡孙,那么这二房迟早就是金风华的财产,不说金风华瞧着是个有前途的,就算金风华止步与秀才,那二房在律法上也是金风华的东西,严总管再怎么瞧,再怎么犹豫,也不能以仆代主,守着这偌大的家业,这万一再守出个幺蛾子,整个二房给其他两房咬死了,那他们这些世代在二房的奴仆有个什么下场,谁都知道。所以他对金风华和仙衣向来恭敬,时不时会表个忠心,算是将自己一家子绑在了金风华的船上。
仙衣也知道是自己该出面了,调整了一下心态,换了身衣服就坐着轿子下到山下,果然外头还在放炮,在后院里都能听见前头的响动,仙衣整理一番,便在前头的花厅等着金家其他的人,老太爷老夫人是不可能过来的,所以先到二房的是大房的大嫂蒋氏,之后是三房的二太太带着金大姑娘,三房原本就人丁稀少,哪怕大房二少爷和四房的四少爷成了亲,也不过多两个妯娌,到比一般官宦之家冷清一些。
二太太一向表现的与仙衣亲近,一进来就拉着仙衣的手笑道:“华哥儿是个好的,你瞧瞧,这都是秀才娘子了,他才多大,你才多大。”
仙衣忙拉着二太太往里头走,边走边道:“这还不是多亏了长辈们的教导,夫君来了横城谁都不认识,若不是长辈们给寻了关系,入了横城最好的书院,怎么能一次下场就过呢,再说了四弟年纪虽小,可也过了童生,怕是下次下场也能过了秀才,到时候比夫君的年纪还轻呢。”
二太太一听便知道仙衣是和自家卖好,毕竟书院的事情是自家的丈夫特意找了关系出了力气的,哪怕算是临时抱佛脚这脚也抱上了,更何况仙衣提起了自己的独子,又是如此看重,心里更美,脸上自然也带出喜色来:“他这个混小子,一会儿学文一会儿学武的,他老子都快被他气死了。”
“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啊,四弟是个文武双全的。”仙衣凑趣接着说道,又将二太太哄的满面笑意。
蒋氏跟在两人身后,又想起太婆婆的吩咐,心里越发没底。
三人说了些话,外头严寿又跑了进来,说是金风华已经进了二门了,三人皆喜,因着金风华年岁不大,在场又有二太太坐着,所以蒋氏并未避开,而是好奇的看着花厅门外,她因着上次娘家有事错过了金风华与仙衣的敬茶礼,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满耳朵都听得这位年少俊才如何模样出众,如何才华横溢,又是如何对出身卑微的发妻不离不弃,甚至从生父家族中将妻子带入横城金家,到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随着门外的嬉笑声,蒋太太的眼睛越睁越大,那个从远至近的少年身着淡青学子服,手拿檀木坠玉折扇,就那样在洒金般的阳光下一步步走向自己,那少年艳若桃李,笑若夏花,竟是灿烂的让人不敢直视,明明有张娇女芙蓉面,可偏偏他身上的英武贵气让旁人无法忽视他的性别。如今,蒋氏终于相信这个二房过继来的嫡孙,当真容貌举世无双。
“大嫂。”
蒋氏猛地清醒,这才发现金风华已经给二太太行过礼,这是轮到自己了。
“三弟。”声若蚊蝇,蒋氏脸上烧的厉害,羞得想要避开,却又舍不得的留在原地,又偷偷瞧那少年几眼。
金风华直起身,慢慢走到仙衣身旁,微微贴近,好似要避讳旁人,却又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道:“仙仙,辛苦了。”
仙衣一瞄众人,顶着二太太戏谑的眼光,到仍旧大方淡定的回道:“夫君才是真辛苦。”
二太太朱氏见两人之间温情脉脉,便笑道:“都是一家子,说什么辛苦太外道了,到是华哥儿年少天才,这次中了秀才,等明年乡试再中个举人,啧啧,是咱们家的大福气呢。”
金风华连连谦虚几句,让仙衣好一阵恍惚,眼前这个一身书卷气待人和善的少年与她记忆中那个满身鲜血目露凶狠的少年竟是同一个人,她深深的怀疑,金风华若不是演技登峰造极,那就是他本身就有精神分裂症。
“行了,你一大早出去,也歇一歇吧,晚上你三祖父要给你办一场家宴,虽不请外客,却也是为你着想,不能因一时得意而疏忽大意,待你明年高中举人,你三祖父定要宴请全族还有各房姻亲。”朱氏见时间不早,也不多留,而蒋氏见朱氏离开,再不想走也得一同站起身来,跟在朱氏后面告辞离开。
蒋氏随意回了下头,就见金风华拉着仙衣的手,不知在说笑什么,引得仙衣低笑脸红,两人很是融洽,心头没来由的就是一通酸。她的夫君明明年纪更长,不说容貌才学不如金风华,就连体贴上也比不得金风华温柔专情,夫君明明身子不康健,后宅却也不止她一个,哪怕大家都知道是夫君的缘故她才没能怀孕,可婆婆就是觉着夫君身边的人伺候的太少,若不是太婆婆拦着,恐怕她院子里就不止一个姨娘一个通房丫头了。
心里堵得慌,蒋氏偷偷擦了擦眼角,回到大房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她这会子回去也不过独守空闺,说不得丈夫因着金风华中秀才的事情还会迁怒与她,又要自暴自弃一番,她与其惹人嫌还不如避一避,等丈夫在妾室那里喝醉了酒,她再回去安慰一番,不但能免了挨骂还能搏几句好话。
张老夫人听得蒋氏刚从二房回来就直奔自己的院子过来请安,不由叹了口气,对着自己身边的老嬷嬷道:“早知道大孙子这些年越发不像话,当年我就不会聘了蒋氏进门,怕是如今她在心里恨我呢。”
“怎么会呢,大少奶奶是夫人您的表亲,当年蒋家那是什么情形,别人没数,大少奶奶怎么可能没数,说是蒋家一门郡守,可那毕竟是蒋家大房,她一个蒋家四房的姑娘,又有个没用的爹,能嫁进咱们这样的人家,已经算是福气了。更何况,大少爷再不济也是长房长孙,您又是大少奶奶的娘家亲戚,只要将来大少奶奶生下一男半女,咱们大房还能亏待了她?”老嬷嬷也是年纪大了,碎碎叨叨好几句,却也将张老夫人心里那点子歉疚磨的淡了。
蒋氏一进门就见张老夫人和几个姑娘在说话,嘻嘻笑笑好一会儿,才让这些个青葱年纪的少女们避了出去,这些个女孩子有一两个蒋氏之前就见过,都是张老夫人娘家的亲戚,也与她沾着点亲,但到底出了五服了。
“也难为你了,祖母知道你委屈,祖母往后会找了机会说一说辛哥儿(大少爷)的,只是夫妻之间没有隔夜的仇,你也多放宽了心,总比让人找机会横插一杠子的强。”张老夫人喊蒋氏坐到她身边说道。
蒋氏眼底又泛了泪光,只是在太婆婆面前不敢擦,只得忍着道:“孙媳知晓了,到让祖母操心了。”
“哎,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完这句,张老夫人便将话题转入正轨道:“怎么样,你今儿见着那二房小子了?”
蒋氏想起金风华在阳光下嘴角微扬的模样,只觉心口都热了,连忙低下头道:“是个有才的。”
“可不是有才么……”张老夫人想起三房子嗣的稀薄,又想起金家这么多代人,亏就亏在朝堂之上没人能在关键的时候替金家说句话,不然指不定她的儿子也不会那么早就没了。
“可孙媳也瞧见了,外头人传的不错,二房的那人当真与他那奴婢妻子感情很好,婆婆那儿……”说到这里,蒋氏都觉着冒酸水了。
“感情好也没什么,别跟着你那没脑子的婆婆凑热闹,他喜欢那个奴才秧子就给他留着,咱们是想法子结盟又不是结怨,反正一个男人的后院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女人。”张老夫人淡然的端起茶杯,浅沾了一口道。
蒋氏顿时觉得心底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