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珉自然知道,若要皇上在他们顾府和侯府之中选择,当然会选择后者,他是皇上曾经的侍读没错,做侍读的不止他一个人,忠顺侯府的老祖宗是与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存在,大孟朝经历过百年历史,将领中早就没几个能打的了,忠顺侯爷算是其中之一,皇帝自然更器重他们一点,也更信任他们一点。
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够代替忠顺侯爷的地位。他被委任派去边关镇守了那么多年,与也先族的蛮子军一直周旋,得以保全大孟朝的国土不受对方的侵犯与掠夺。若是失去了忠顺侯的帮助,等于是剪除了自己的羽翼,皇上再如何做,也不会得罪侯府。
边关不能失守,一旦失守了,就是把大孟朝的都城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野里。
捂在麻袋底下的顾德珉的一张脸,近乎惨白,他手心里汗津津的,听得出老太太的声音是动了真格,什么叫他把忠顺侯老夫人气得病倒了?不会真的如此吧。
夜凉如水,顾府的文轩阁里,惠姨娘因思念文哥儿,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正趴在热炕上透过纸糊的窗户看外面,屋外进来了她贴身伺候的丫头锦屏。
只听她说了一声什么,惠姨娘本来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二小姐病了,如今在侯府里面,二爷也去了?”
锦屏赶紧说道:“是啊,姨娘,二爷头先就乘着马车走了,这都过了不少时候了,怕是已经到了侯府。先儿个老太太已经先去了,好像二小姐病得很重的样子,我是不曾亲眼见过,但珠翠那丫头正巧赶上了,老太太的脸色当时好像就白了。”说着这话时,她往惠姨娘的后背加了一个迎枕,让她能够歇得更舒服一点。
锦屏又说道:“姨娘,这下可好了,若是二小姐真的病得重了,您前段日子受的委屈,二小姐这也算是还回来了。”
惠姨娘左右看看,还特地把窗户支开得大一点,看院子里幽静无声,便晓得没有其他人经过。惠姨娘瞪了她一眼:“有些话,你告诉我就行了,多的话不用你评说。省得被老太太或是大太太那里逮着了,说是我教你的。”
锦屏自知说错了话,抿抿嘴唇,不敢再多言了。惠姨娘让她下去,看着她这般没规矩的样子,就觉得头疼,连听到顾云瑶病重的消息,都无甚想法了。她现在记挂着文哥儿,还是儿子要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小家伙再接来身边养着。
惠姨娘又怀念起文哥儿趴在她膝间的模样,两只手小小的,很绵软,他的声音也是软软的,从文哥儿小时候起,一直喝她的母乳长大,她可是亲眼看着这孩子如何长大,连什么时候长了第一颗牙,她都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锦屏下去了以后,方嬷嬷也来了,两个人谈话喜欢选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近段日子方嬷嬷来的更是勤了,顾德珉不常来她屋里坐了,反而给了她们二人说话的好机会。
方嬷嬷带来了一封信,惠姨娘以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初拿到信时就识得了上面的字迹。那人写信有个怪癖,喜欢用多种字体夹杂在一起写。寄信人的名字用的是狂草体,收信人的名字写的是田庄上管事的名字,用的是小楷。
顾德珉为惠姨娘添置过一些田庄和铺子交由她亲自打理,算是她的私人财产,不记到府内公账上面。其实有时候,连顾德珉也不知道在她手下打理的田庄铺子们,收成都是如何。惠姨娘亲自操持,每三个月为一个季度,那些管事们都会来顾府一趟,将账本交由她好好审核把关一番。
某处田庄的管事,是她暗中安排过去的人,信寄到那个管事那里,由他作为中介,是为了掩人耳目。寄信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刻意把他的名字写得潦草难懂。这样也好,不容易被人瞧出来她和一个外面的男人在通信。
方嬷嬷很高兴,之前与惠姨娘提过好几次那位大人的事情,惠姨娘都在犹豫着什么,迟迟不愿意答应。估计是文哥儿被老太太抢走的事激起了她的怒意,惠姨娘终于是答应她,要与那位大人通信了。
广东这么远的地方,信寄了很久才到对方手里,但是等待是值得的!方嬷嬷催促她赶紧打开信来看看。惠姨娘也想瞧瞧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展开来一瞧,脸色顿时变了。
方嬷嬷认得的字不多,想问她上面写了什么。惠姨娘的嘴角立即扯出一个弧度,方嬷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在激动。
不过这个过程很短,短到让方嬷嬷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惠姨娘很快冷静下来,面色平淡地说道:“他说,他已经在暗中帮我父亲东山再起做打点了。他还说……”惠姨娘缓了缓。
方嬷嬷有点急,问道:“还说什么?”
惠姨娘才望着她,方嬷嬷又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是作为林家小姐应属的骄傲回来了。林明惠靠在迎枕上面,慢声说道:“每六年一次京察,还剩三年了,这三年期间,朝廷内部会有很大的官员变动。没准,他还能调往京中。”
再者,今年还有一次每三年一度的官员考核。
……
顾德珉脑袋上的麻袋已经被摘掉了,他人被带到蔺老太太的主屋里,也不敢乱动。这次主张将他带来负荆请罪的人可是他的生生母亲。顾德珉没有话要说,才到侯府老夫人蔺老太太的主屋里时,先是看到躺在榻上的女儿顾云瑶,再来是被人扶着,坐在一边四方椅上,已经悠悠醒转的蔺老太太。
顾老太太在后面一声严厉的话语:“跪下!”
顾德珉嘴唇都发白了,见到蔺老太太时,她眼里充斥的恨几乎能化成野兽,将他生吞活剥了。
顾德珉不敢看蔺老太太的那双眼睛,他缓缓地低下头,当真在蔺老太太的面前跪了。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床上正在受病痛折磨的顾云瑶。
他登时一怔。云瑶死死闭着眼睛,在挣扎。他忽然回想起曾经种种,蔺月柔刚生下顾云瑶的时候,正好是林明惠才怀上文哥儿的时候,林明惠害喜害得厉害,产下顾云芝之后,她的身体就越发的不好了,他怜惜林明惠一个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却还愿意伏低做小跟在他身边做姨娘,相比之下蔺月柔是侯府的千金大小姐,总该还有侯府的人去疼,顾老太太也喜欢这个儿媳,林明惠就不一样了,她的身边,目前只有他。
他想起来林明惠那段害喜的日子里,他都是贴身伺候在她身边,寸步不敢离开的。生怕她动了胎气。因而也疏忽了蔺月柔那里。蔺月柔生云瑶的那天,他也去了。本还有些期待。听到稳婆恭喜他时,说是个千金小姐,他连看都不想看,又走了。
蔺月柔死后,停灵的那几日,靖王来了,蔺月柔本来就是要嫁给靖王的,她生得美,人心地善良,顾德珉不觉得凭借自身的游说,能哄得她真的芳心大许。
听说她和靖王私下见过面,侯府也很满意她与靖王的婚事,怎么后来又非他不嫁了呢?!
那个孩子,云瑶那个孩子……会不会也不是他的……
算算时日,云瑶没足月就出生了,是个早产儿。生下来不多久,薛妈妈抱来给他瞧过,瘦瘪瘪的样子,皮肤都皱成了一团。哪想过她后来会越长越像蔺月柔?
每回见到顾云瑶,他就会想起蔺月柔躺在榻上,咽气前瞪着他的眼神。她在顾府里以温柔著名,下人们都没瞧见过她发脾气。顾德珉是第一次看到她用那么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他,就像是现在的蔺老太太一样,仿佛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
一看是顾德珉来了,蔺老太太当即从椅子上直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挥手就是一巴掌:“你这狼子野心的家伙,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老人家的手劲按说应该不大,蔺老太太是用上了浑身的力气,居然把顾德珉打倒在地。措手不及的一巴掌让他有点发懵,抬脸看向蔺老太太,他还跪着,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是朝中正四品官员,早就没脸了。
蔺老太太又在他的脸上、肩上等多处地方捶了几下,语声急切道:“月柔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说什么蔺月柔是病死的,好端端一个人养在侯府里十几年都无病无伤的,到了顾府里面没几年就这么死了?
若是得病了,也好办,他们侯府和皇帝的私交甚好,请个把太医来没有问题。顾德珉却连开棺验尸都不给,在停灵的最后一晚还脸色煞白地乘马车过来告诉他们,蔺月柔的尸首在当夜被黑衣人抢走了。
蔺老太太声音悲痛欲绝,眼看着是真的要昏了,誉王还有蔺月彤两人赶紧去扶。
床上的顾云瑶忽然发出一声声音,慢慢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