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的是因为天一阁太小了,实在放不下这主仆朋友般的三个人。黎明的曙色刚刚浸染了秋天的天空时,腾龙山上已经出现了三个骑马狩猎的身影,在萧瑟的北风中格外显眼。
腾龙山山势连绵不休,整个漫云阁行馆占倨了其中一座靠西边的山峰,从山脚沿山腰,直到山顶。因为这是大丞相避暑的行馆,所以罕有闲人至此。即便是在山上任意游走也很难遇到不相干的人。
稍往东,紧挨着的另一座山,山势平缓,不是那么陡峭,完全没有人为建筑的痕迹,就显出野趣来。这座山在山腰处有一片小湖泊,听说湖水清彻可见底,湖里有许多的小黑鱼,都不怕人,见有人至反从湖水里浮上来争相看人,这倒是奇景,高澄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但是时不时有野兔似受了惊一般掠过倒是真实看在眼里的。
高澄还是穿着单薄的袴褶,似乎并不惧冷,满头如漆般光可鉴人的乌发还是披散着。他骑着一匹浑身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漫步在山间。崔季舒和崔暹叔侄二人跟在他身后。崔季舒衣裳穿得厚重,本就白胖如面团,这下就更显得团团一个球一般。他一边在马上四下里仔细瞧,似乎在找什么,一边时不时地搓一搓冷得有点僵硬的手指。崔暹则常服在身,也看不出来有多么冷,只是神态自若地跟在郎主和叔父的后面。
“郎主真是精力过人,精神好且不说,还一点不怕冷。”崔季舒策马赶上来,笑意盈盈地道。怎么听怎么像没话找话。
高澄回头看崔季舒,一边缓缓勒住了缰绳停下,毫无表情的一张如玉般的面孔上忽然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一下子美丽生动极了,同时慢慢道,“叔正兄力劝秋狝,难道不是汝所愿?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你。”
崔暹见郎主停下,自然也停下来,此时一言不发地看着郎主和叔父说话。
崔季舒笑道,“郎主既不愿满山遍野地追一只兔子,得不偿失,倒不如到湖边走走,说不定倒有奇景。”
高澄微微一笑看着崔季舒,“你说去哪里便是哪里吧。”
高澄纵马向前,三人无话一起向山腰处的湖边而去。
天色已经大亮了。秋日的阳光虽然不够和暖,但是非常明亮耀眼。山上并没有别人,只是偶尔能听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高澄一并不着急地信马游缰往前走,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加快了节奏。同时他的表情也不再是闲散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引起了他的关注。他耳力极好。
崔季舒注意到了高澄的变化也赶快跟了上来,同时不自觉地暗暗一笑。
崔暹照样可有可无般地跟在后面。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清脆宏亮的读书声传来,铿锵有力如同字字千钧,听得人也跟着精神一振。三个人都听到了这朗朗读书声。高澄却突然勒住了马停下来,他没有加快节奏去寻找这个声音。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崔季舒先是觉得意外,然后便仔细听起来。只有崔暹还是极其镇定,不动声色。
“郎主不过去瞧瞧吗?”崔季舒问道。
“瞧什么?身披香草、腰佩秋兰就高洁了吗?似这般自命清高的人有什么可看的?”高澄语气非常决绝,显然是很反感这种姜太公式的临溪垂钓,也不愿做上钩者。
崔季舒无话可说。
倒是崔暹道,“郎主所言甚是。自比屈子,又不知屈子身处何种境遇,便像是东施效颦。”
崔暹话不多,倒是一针见血。
高澄调转马头刚要走,忽然抬头大喝一声,“何人在此窥伺?!”
这一声怒喝把崔季舒和崔暹都吓了一跳。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涌动着一种不安。奇怪的是,连刚才那极有穿透力的读书声也停止了。
高澄抬头时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一片极大的棕黄色枫树叶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他的面颊上。高澄伸手接住了树叶,若有所思。再四处环顾时,除了他和二崔,再无别人。
高澄没说话策马飞奔起来。二崔也急忙跟了上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在耀目的阳光下那么清彻透亮。原来真的找到了那一片山腰间的湖泊。高澄慢慢将马的奔跑速度降了下来,当他飞驰到那湖泊近处的时候眼前一亮,原来湖边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