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善见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林兴仁,“他来做什么?若是他和高澄有争执,孤不该过问。”就是这么谨慎,这么小心翼翼,他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奴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跟陛下哭诉的。好像是有别的什么事想求陛下的恩旨。”林兴仁猜测着道。其实他心里明白,高慎自视甚高,心里未必瞧得起这个被高欢扶起来的傀儡天子,既便和高澄有争执也不会来找皇帝做主。只是他不能这么说,这样会伤了皇帝的心。
“那他来做什么?还有什么事是必须要让孤这个皇帝下恩旨的?”元善见有点不耐烦。
“陛下见见也无妨,先听他怎么说。”
元善见忽然一拳擂在了木质栏杆上。现在不只是高欢、高澄父子二人,就连高慎这样的人都要打他的主意了。
“陛下!”林兴仁低呼。他忙捧起皇帝的手,幸好看起来无碍。
沉默了片刻。
“让他在下面的昭台殿候见吧。”元善见最终还是无耐地吩咐道。至少他有权力让昭台观是属于他的,还有属于他的记忆。
高澄精神百倍地过了镐池直奔昭台殿。皇帝不在前朝,不在内宫,怎么忽然驾临苑囿中这个算是冷僻的地方?他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在这上面耗精力。显然也是因为今日心情极好,不愿意计较的原因。
殿内的林兴仁从虚掩的殿门中看到了殿外已经越走越近的高澄。他有意放大了声音道,“大将军来了。”这话像是说给外面的奴婢们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他立刻就打开殿门迎了出去。
殿内的高慎被他打断,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自作主张的宦官,又看看皇帝元善见。
元善见面上僵硬,紧盯着殿门,似乎犹豫了一刻,然后便站起身来。
高澄衣冠楚楚,威仪足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昭台殿前。忽然看到中常侍林兴仁从殿内出来,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满面堆笑地急趋迎上,笑道,“大将军,几日不见主上甚是想念。”
高澄根本没有停下,提步拾阶而上就走到了檐下。看到林兴仁就知道,皇帝元善见在昭台殿内是准没错的。
“大将军留步!”追着他上来的林兴仁忽然趋至他身前拦住了他。
高澄被他一拦不得不止步,但他还是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兴仁。
高澄的一双绿眸幽深而阴冷,林兴仁也不由得跟着心里一颤。大将军一言不发地这么盯着他让他倍感压力,他又不得不继续满面堆笑地低语道,“小奴有事想请大将军示下。”他凑近了高澄,一边极注意地观察高澄的神色,一边以一种亲近的语气回道,“大将军,主上登至尊位日久,但中宫尚且无主。主上感念大丞相扶立之恩,想请大丞相做主立后,但大丞相说是陛下家事,不敢逾越了为臣之道。”其实林兴仁想做出这种和高澄的亲近神态连自己也觉得别扭,因为他明白,他和高澄心里都知道,他并不是他的人。
高澄听了这话微蹙眉头,有点质疑地盯着林兴仁。既便他父亲说过这样的话,也不需要林兴仁再来转述,不知道林兴仁是什么意思。况且说立后是“陛下家事”这明显是个说不过去的搪塞理由,这真会是他父亲说的吗?要紧的是,林兴仁究竟想说什么?
高澄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神色却慢慢和济起来。他唇角微微一笑就好像湖水化冻,因冰消而被春风吹起涟漪,连林兴仁都看得心里一震。至少因为他这一笑,林兴仁心里轻松了不少。
“中常侍有话直说。”高澄笑道。尽管他的笑那么浅,连林兴仁也明白这是皮笑肉不笑的假客气。但毕竟大将军肯如此假以辞色,他还是要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来。
林兴仁也笑得更谄媚了一些,继续低语道,“大将军对主上有辅助之功,又是主上之至亲,主上心里甚是依赖大将军。”这里面隐隐约约地便提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
高澄心里不快,但还是面上微笑道,“外面盛传主上有意立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为后,中常侍还不知道吗?”
林兴仁没想到他竟如此会做作,但这样的话尤其是此刻,偏偏说不得。林兴仁假做不知道地反问道,“正为此事想请大将军示下。”他也是灵机突至,装得格外惊讶。“不是大将军有意为主上立赵郡李氏为后吗?”
林兴仁此刻竟拿坊间传言安在他身上,高澄格外纳罕。若不是确实有根据的事,又是这样林兴仁这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忽出此言?高澄收了笑道,“天子若是有此意尽可直说,赵郡李氏门阀甚高,堪为皇后。据闻故固安伯李徽伯女容色绝艳,想必天子因此中意。”
林兴仁刚想反驳,高澄又话锋一转大笑道,“主上曾有意于立梁国溧阳公主为皇后,事不谐。如今若是能立李徽伯之女倒也是好事,姿色倾城者必能让主上如意。”高澄话里的意思把皇帝元善见说成了好美色者,全然不是贤贤易色的君子。不但对于皇帝要立李氏为皇后的传闻,安在了皇帝元善见好色的理由之下,而且也明白地此表示他是毫不知情的。有溧阳公主的事在前,此时成为皇帝元善见必定要这么做的前因后果,听起来甚是有道理。
林兴仁心中暗恨,但是表面上仍然满面笑意道,“大将军误会主上了。”这件事是解释不清楚了,越描越黑,而且林兴仁知道,关于皇帝要立李子雄的妹妹为皇后这件事绝不能在此刻再作为话题继续下去了。于是他干脆抛开前言,又笑道,“长公主没和大将军说吗?主上欲立大丞相之次女,大将军的妹妹为皇后。大将军意下如何?”
高澄笑意渐去。居然是林兴仁一个阉宦把这件事挑明了。他心里大大得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