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儿想到什么了?”贾代善问。
“祖父,我前儿听说户部巡视各地春耕的官员还未出发是不是?”贾琏反问。
贾代善点了点头。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甄函关无论是哪一路的人,其目的终究是争夺天下,把咱们的注意力留在京城,多半是在外省有动作。战者,靠良将、靠兵士,但是终究靠的粮草辎重。就是将领再足智多谋,军士再勇猛,粮草辎重跟不上,轻则只得退兵,重则损兵折将,丢城失池。若我是甄函关,将重要对手捆住手脚之后,必在粮草和辎重上下功夫。”贾琏道。
贾代善听到贾琏这话,先是一愣,后又一点头道:“琏儿此言有理,只是粮草辎重可与豢养杀手不同,杀手二字不写在谁脸上,这些人平日混入普通百姓之中,与常人无任何不同,实在难查;这粮草辎重一来轻易藏不住,二来粮草不能存放太久,储备每年都要换新的,在这上头下功夫,实属不易。”
贾琏道:“祖父,粮草上动手脚不易,粮种上动手脚却容易得很。如今春耕在即,若是粮种出了问题,虽然两湖和江南可以补种一季,但其产量必然大大减少,到时候若是遇到天公作美,朝廷赈灾及时,或可举全国之力度过难关;若是再遇到年景不好,别说储备军粮,但求不闹饥荒、流民,已是朝廷之福。这时候再闹边患,则朝廷内外交困,雪上加霜。”
贾代善听了这句话,深以为然的同时,也不禁大为担心。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吴越春秋》记,越国谎称饥荒,向吴国借粮万石;次年,越国将粮食蒸熟后还万石于吴;吴国见越国还的粮食颗粒饱满,分发给百姓做粮种,造成吴国大饥。若是甄函关真的在粮种上做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当真棘手了,惟愿户部官员巡视各地春耕的时候,还能赶得上吧。”贾代善道。
贾琏却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连大伯巡边都出发了,为何巡视春耕的迟迟未动?琏儿听说是临出发前,户部查出贪弊窝案,这时间当真巧得很,不得不令人生疑。再说了,咱们家是武将之家,可没人在户部任职,甄函关就是想在粮种上动手脚,巴巴的将赖尚荣送来,不是反而提醒咱们最近必有要事了么?”
贾代善捋了一把胡须道:“这个倒不难解,越是聪明之人,越思虑周全,思虑周全,则总爱防范于未然。这甄函关要在粮种上动手脚,却将咱们困住,倒是提醒了咱们:解这粮食危局的关键,在咱们府上。”
“咱们府上?”贾琏略一沉吟,抬眼道:“我知道了。祖父,我若此时去江南,不知是否来得及。”
贾代善看着贾琏,也瞬间明白了贾琏的用意:“是啊,甄函关让赖尚荣前来行刺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让咱们生疑,因而把力量留在京城,还是试探。赖尚荣并非弱质之流,甄函关只要关注咱们府上一举一动便可知下一步改如何。
若是咱们府上出殡,就证明赖尚荣得手,咱们无瑕分心,他们越发可以放心大胆的在粮种上做手脚;若是咱们府上一切安好,而甄函关久不见赖尚荣,则证明赖尚荣失手,也证明咱们府上还留着高手。
同时,甄函关将化骨楼暴露给咱们,是给咱们提个醒,即便化骨楼如今练邪功的人不多,也定然不止赖尚荣一个,若是咱们有异动,便继续前来行刺。若是咱们当真偏向虎山行,攻打化骨楼,甄函关更是求之不得,到时候咱们的力量被化骨楼牵制,等发现粮种被人动手脚时,只怕已经晚了。甄函关将事情算到如此份上,只怕也布置了不少鹰隼在南下路上拦截信鸽,就是飞鸽传讯,也恐打草惊蛇,唯有派人去一趟江南了。”
贾代善说了一篇话,休息一下道:“琏儿,你去吧,将人都带上。京城里,你不用担心。”
贾琏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也知道事关万千百姓,但一想到自己将人都带走后,荣国府内防守空虚,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是事情有轻重缓急,江南的事,已经迫在眉睫。
古时候生产力低下,常言道:神仙难过正二月,便是因为这两个月青黄不接,许多百姓忍饥挨饿。若是甄函关有什么法子让百姓领了不发芽的粮种,百姓手上自留的粮种多半会用来充饥。到时候粮种不足,就算破了此案,也难以挽回了。所以兵贵神速,此事万万耽搁不得。
而当初的胡博达,便是远近驰名的大善人。戴权虽然伏法,西海国在朝廷的探子并未被一网打尽,若是有哪个积代行善之人登高一呼,或是免费,或是低价卖给当地百姓粮种,百姓必是一呼百应。祖孙两个越想越觉事态严重,当晚,贾代善就入了宫。
景和帝虽然时常派徐元前往荣国府传达口谕,或赏赐药品,但当真亲眼见了贾代善,还是颇为惊讶。当即免了贾代善的礼,又赐了座,才道:“有些时日不见,破军清减了不少。”
贾代善笑道:“微臣谢过皇上体恤。”
景和帝知道贾代善养病期间还亲自入宫而非递折子,必是有要事,挥手让徐元并其他宫人都下去,才问道:“破军此次入宫,可有要事?”
贾代善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军粮、辎重于国计民生之重要性说了,末了道:“微臣听说巡视各地春耕的户部官员尚未出发,特来谏言,请皇上早日派遣户部官员到各地巡视。”却将赖尚荣行刺一事隐去不提。
景和帝道:“破军养病期间还为国事劳心,朕心甚慰。这户部暂缓外出巡视,原是事出有因。原定户部左右侍郎并几位郎中各自带人分别巡视两湖、江南和陕西、川蜀等地。钦天监连日子都择好了,原是定于和九省统制贾大人一同出发;只是临行前三日,户部爆出贪弊之案,牵连甚广,若不彻查清楚,朕如何敢用这些人替朕巡视各地?”
贾代善自然也听说过此事。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三省六部,户部也好,其他衙门也好,贪弊之事难免。为何此事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临巡视各地春耕出发前就爆发了?戴权曾是异族细作,甄函关似乎又是戴权的谋士,除了户部官员的不法之事,恐怕甄函关手上还掌握了不少其他要员的把柄,只待要用的时候才祭出来。
此时需要牵制户部,便先将户部的腌臜事放出来;若是他日战事一起,只怕兵部又会爆出些触目惊心之事。虽然这些国贼禄蠹原该严惩,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又到哪里去选合适之人顶替上来?惩,则朝廷陷入无人可用之境;放,则引起其他部院官员不忿,若是传到民间,甚至还会引起民愤,朝廷当真陷入两难之境。
贾代善沉吟一下,站起身来,便要行跪拜大礼。
景和帝见贾代善有了龙钟之态,忙道:“破军有什么话直言不妨,无需行大礼。”
贾代善谢了恩,道:“皇上,臣请皇上给户部众人戴罪立功之机。”
景和帝皱眉道:“破军,户部与你向无瓜葛,你今日怎么专程入宫替一众禄蠹求情?”
贾代善想了一下,将谨防有人在粮种上做手脚的事择其重点说了。末了,贾代善道:“皇上,此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户部一干人等虽有贪弊之事,却也并非投敌、谋逆大罪。皇上且想,这次爆出贪弊事的官员皆非首日为官,且所爆之事多有成年旧事,为何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爆出,是否有人暗中推动?
戴权虽然伏法,异族的狼子野心却不会因此平息,甄函关也依旧毫无踪迹,若此事此时爆发全是巧合便罢,若是暗中有人推动,这些人除了贪弊之外,反而于朝廷而言没有二心。
若是甄函关在朝廷各部埋有细作,反而不会将其贪赃违法之事暴露出来,否则他们岂非自毁自伤?是故,臣以为,事急从权,户部人等,先行巡视春耕春种,若是立了功绩,可抵部分罪责,他们必然无不尽心。于朝廷而言,不过是缓些处置他们罢了。”
当年太|祖还未得国的之后,已是一方霸主,自那时起,景和帝便是受的储君教育,自然熟读《吴越春秋》,也深知粮种于国家存亡之重要性。贾代善所担心之事,景和帝一听就明白。
景和帝略一沉吟,便道:“破军所言甚是,若是朕依旧派这些户部旧人出巡,背后贼子无非是放出消息,说朝廷上下官官相护,吏治不清,乱我民心罢了。只要巡视回来,朕依旧依律奖惩分明,百姓之愤便会平息,朕实不该担心引起民愤而先查贪弊案。破军真乃朕之肱骨良臣。”
贾代善见景和帝允了,心中送一口气的同时,又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禀奏。”
景和帝道:“准奏。”
贾代善将所请之事对景和帝说了,景和帝愣了一下,道:“将门虎子,将门虎子,朕允了。”
贾代善谢恩,景和帝又命人取了赏赐,让徐元亲送贾代善回府。
贾琏早就在二门上等着了,见是徐元亲自送的贾代善,贾琏便知道朝廷那边已经妥当,户部官员不日就要出城。但是兵贵神速,户部官员赶到地方的时候,若是百姓自留粮种已经被用来裹腹,依旧无济于事,自己还得去江南一趟,做两手准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