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彬已经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腰间的手枪刚刚重新装了子弹,插在腰间的枪套上。高奇慢慢地坐在桌子前面,把配料单用茶杯压在桌角,然后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他看了看配料表,拿起烧杯又放下,拿起黄磷罐子又放下,显得很不熟练,更有点儿不知所措。就这样,小心又忙乱地操作了许久,终于慢慢摸索出了一点儿门道。
旅馆的房间并不算暖和,但疲劳和紧张感很快令高奇汗流浃背。他用胳膊擦了擦汗水,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了看。陈彬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高奇明白,不把眼前这项危险的工作做完,今天是断然不能脱身了。他转过头,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俯下身子,继续照着那份配料单小心而全神贯注地操作着。
市医院的药房永远人满为患,可今天排队的人看起来比平时还多一些。李春秋看着这些排队的患者,忧心不已。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药品短缺的状况还要维持相当长的时间——这是日常开会经常听到的一句话。但这句话落到实处,便是加诸在每个病人身上的痛苦。
李春秋站在角落里,眉头深锁。这时,一个中年妇女从取药口走出来,手里拿着几盒药,朝李春秋身边的长椅走过来。长椅上,一个男子脸色苍白,弓着身子捂着小腹。中年妇女走过来给男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想搀他起来,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男子疼得龇牙咧嘴,别说是走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李春秋见状,走过去帮着中年妇女搀起了男子,关切地问道:“这位大哥是拉肚子吧?”
“可不咋的,好几宿了。”妇女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痢疾呀,开了点儿什么药?”
“就这些,咱们也不懂。”妇女把刚取的药递给李春秋。
“中药啊这是,中药弄不住痢疾,你应该开青霉素啊。”
“大夫说青霉素没了,让我男人先用这种口服药顶一顶,来了货就给我们换。”
李春秋无言以对,只好嘱咐说:“回家后可以喝点儿热乎的淡盐水。”妇女跟他道了谢,艰难地扶着丈夫离开了。
不等目送这两个人离开,药房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患者举着药盒,大声说:“你们怎么又给我拿这种药丸子?根本就没啥效果,我这病就链霉素管用,你给我拿链霉素!”
听了这话,其他患者也纷纷骚动起来,叫嚷声一片:“就是啊,医院就是卖药的地方。没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眼见一群人越吵越凶,一个女大夫从药房里走出来,说道:“大家听我说,不是咱们一家医院缺抗生素,每个医院都紧,我们也急。你们放心,市政府和部队协商过了,已经从前线的野战医院紧急调拨过来一批,明天就到了。大家再忍忍,忍忍啊——”
“忍,忍到什么时候啊,这条命不知道还能不能忍到明天……”人群里又是一片唉声叹气的抱怨声。
李春秋有些听不下去,无奈地转身往二楼住院部走去。病房比一楼清静不少,李春秋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见方黎正飞快地写着处方单,边写边对诊疗桌边坐着的患者说:“酒就别喝了,再喝你的牙都得掉光,到时候别说吃肉,嚼豆腐都费劲。”
患者拿着单子不停地道谢。方黎头也不抬地说:“下一个。”李春秋听见后,走进办公室,直接坐在患者的椅子上,出声道:“忙着呢,方大夫?”
“哎,是您啊?您这是——”方黎见李春秋来,吃了一惊。
“一点儿小事,得麻烦你一下。”
“这话就客气了。李大夫,您说。”
“我们科里的一个小伙子,跑肚拉稀好几天了,吃一般的消炎药也不管用。我办别的事,正好路过咱们医院,就上来问问你,能不能给开点儿青霉素?”
听李春秋如此说,方黎一脸为难地说:“李大夫,不是我驳你面子,别的药我这儿都能开,青霉素是真没有。不光这个,所有的抗生素类西药都断供了。”
“这可是市医院啊,怎么还会这样?”
“这不是打仗呢吗,药品供应特别紧张,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那这也不是事儿啊,哈尔滨这么多人口,天儿又这么冷,没抗生素,会出乱子的。”
“是啊,药房天天都跟打仗似的。不过,听说医药公司那边已经到货了,就在总库里,正在做分配计划。我估摸着,医院应该明天就能去领药了。”
“怎么现在还要这么麻烦的手续?”李春秋故意问道。
“战争时期,物资统一调配,每次都是这样。”
李春秋顺着他的话道:“也是。我以前也去过那个调配仓库,西边是办公室、东边是库区。”
方黎摆了摆手,说:“你记错了,反啦。”
“不可能啊。一库是中成药,二库是片剂类,三库是抗生素类,都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