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王襄在提及女真议题时,温文尔雅的金富轼会变得慷慨激昂:
“女真,蛮族也!我高丽国与之血战百余年,可谓结下了血海深仇。我族虽不及天朝开化,亦知此獠狼子野心。此獠坐大之初,便逼迫吾主上表称臣,对吾国予取予求,索取无厌!吾主甚为忧虑,已在边界布下重兵,防止此獠不轨!”
此时倒不全是金富轼演技爆发,而是高丽与女真确实纠葛颇深,以至于叫他深深融入一名向宗主国倾倒苦水的小邦使臣的角色之中。
高丽国早在百余年前,便在与女真接壤之地设下北界与东界两道之地守护中央腹地。高丽国原本地域便不大,光北界的南北纵深便达数百里。东界更是离谱,直将整个高丽东海岸三分之二强的海岸线都囊括进去,直接与南端的庆尚道接壤,形成了一个畸形的瘦长条防御区域(防女真海盗)。光从行政区的设置来看,便可窥知女真人对高丽人造成的困扰有多深。
“吾国素来侍奉中原大国为正溯,岂能与昔年边境之贱类称臣?吾国上下一心,宁血战十载,也绝不受女真人的压迫!如今当着圣朝君臣之面,下臣恳求圣朝能为我小邦作主!”
最后一段话金富轼说得是大义凛然,不过中间藏了两个巧,一巧将百年间高丽国首鼠两端的特性隐去不表,二巧委婉告诫宋国君臣。我国上下是非常不愿臣服女真的,但若实在扛不住了(血战十年),你大宋就会失去我这个小弟。所以,请给予支持。
在座皆是琢磨人的人精,何尝听不出金富轼的题外之意?此人之言倒也符合高丽国的秉性,百余年前他们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与契丹为臣,可是被辽国数起大兵扫荡之后,立马改变国策,渐渐与宋国划清了界限。如今兴起的女真人颇有当年契丹气象。高丽人又一次被挤迫至风口浪尖之上。
不过,高丽人能够有这个姿态。对宋国朝中的主战派来说,已经够了。赵良嗣便闻言暗喜,端着手上半杯残酒,目不转睛的望向“反对派”王襄。只可惜王襄是做过吏部尚书的人。岂能让人从他面部表情便能窥知心声,当下仍是不急不缓道:
“贵国君臣有此决心,老夫钦服。不过女真如今之势已不容小觑,不但侵吞辽国龙兴之地,就连辽东五十余州亦落入其囊中,将来不可避免与我大宋为邻,老夫想问贵使一句实话,若是宋金关系恶化,高丽何去何从?”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明明金富轼已经表明丽金不共戴天的立场,但王襄还是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含糊其辞的机会。毕竟敌对状态归敌对状态,若是女真人妄图对大宋不轨。一定会稳住高丽避免两线作战。而这个时候,高丽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宋国的牵制战略能否实现。
这一点应该是今次谈判中最难以达成共识的难点了,毕竟两国在战略上相互策应比建立防御同盟更加考验双方的诚意与决心。王襄原本也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出人意料的是,金富轼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了毫不含糊的姿态。
“是战是和。高丽上下必定追随上国步调!”
意外得到高丽使者这个承诺,宋国君臣反而觉得不太真实。虽不至于满场哗然,但各人脸上的表情却也和这个效果差不多了,如此忠心不二、两肋插刀,这还是那个首鼠两端的高丽国么?完全不对劲呐!
接下来,就是宋国君臣相互交换眼色的时间,只听赵良嗣干咳一声:“此虽酒筵,却无戏言,金尚书可敢就此议缔结盟约?”
金富轼脸上闪过一丝被小看后的屈辱,双眼怒睁,“此皆我国主意志,富轼何敢妄言欺瞒圣朝天子?下臣随时愿意代表高丽与天朝缔盟!”
如果不是吃错药了!那就是喝多了!
太尉段常在心中下了断语,这滑不溜手的小国何时变得如此硬挺了?插言道:“缔结盟约可不是小事,贵使可敢担保宋金边界有事之时,高丽能如约进取女真腹地?”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金富轼身上,面对这个更加具体的战情假设,这时口才了得的高丽使臣终显窘态,沉吟半晌,方才道:“不敢欺瞒上国天子,高丽国小民弱,守土尚且吃力,进取只怕有心无力!”
对嘛,这才像是高丽人的作风!
虽说这个回答让人不免失望,但众人不知为何,心头均涌出这才“正常”的想法。只不过稍微冷静下来,又觉这高丽实乃鸡肋,完全达不到夏贼那个等级。除了嘴劲了得之外,实则毫无用处。这哪里是结交一个盟友,完全是背上一个拖油瓶。
就连一开始兴致勃勃的赵佶,此时都不免有些扫兴,一声哈欠在异常安静的环境中略显突兀。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