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眨眼之间,天色就已经亮了起来,等到第二天到来之际,董珺之并没有出现在送别百里秋水的人当中。蓉贵妃一日不被定罪,就终究还是皇贵妃,要押送她回宫,用的也不能是一般的囚车,用的还是回府时所用的那辆马车。
在上车之前,那面无表情的蓉贵妃,目光似乎斜斜向后瞥了一眼,在看到董云逸身边那空空的一处时,她的眼底似乎划过了一抹释然的苦笑。
这一路上,蓉贵妃自始至终都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身边已经再也没有了伺候着她的宫婢。刘碧揭发有功,轩辕晟睿便做主将她放了,至于蓉贵妃身边的其他婢仆,早已经被处决在了董府,不必留待回宫。
等他们回到宫里的时候,皇上已经退朝等在了宁心殿,有关昨天的事情,他已经从轩辕晟睿的人送来的书信当中了解了个大概,当他看到走入殿中,面色隐隐有些发白的那人,他的手指禁不住略微蜷曲了起来,将手里握着的那张纸给揉的皱了几分。
轩辕晟睿同百里秋水对皇上行过礼,之后便站到了一旁,百里秋水看着蓉贵妃,她就像是往常一般,面色平静从容,步伐优雅,走到了皇上面前,侧身行了一礼,面上似乎还带着一抹淡淡微笑。
皇上望着蓉贵妃,目光一时间似是有些复杂,最终,他的眼底只剩下了一抹怅然,随即,连这一抹怅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狭长眼眸,又是清冷一片。
“污蔑栽赃董家和安王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
“全部都是臣妾一人所为。”蓉贵妃回答的也仍旧平静无波,她看着皇上,笑了一笑,“臣妾要做到这些并不难。”
“你可知罪?”皇上的声音已然透出了一丝清冷。
蓉贵妃又是淡淡一笑,“臣妾知罪,也毫无怨言,甘愿领罪。皇上不必心软,不必顾念旧情,臣妾罪当如何,皇上就如何处置了臣妾把。”
皇上眼眸微微一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皇上问出这一句,蓉贵妃竟是莞尔一笑,眉眼之间,就连丝毫变化也无,“臣妾为什么要这么做,皇上您心里才最应该清楚了,不是么?臣妾总不至于,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任人欺凌,蒙在鼓里的糊涂虫,至死都不能做一回反抗吧?”
“姑母。”百里秋水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至今还是不相信,这件事真的是姑母你有心而为。先前你对董家的好,对秋水的好,秋水全都看在眼里,倘若说那些都是假的,我无法相信,我也确定姑母是真心。”
“姑母您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突然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我猜不出个大概,可我却清楚,这必定不是姑母您的本意。倘若姑母您是受到了谁的欺骗唆使,大可以在皇上的面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皇上必定会看在你们往日情分,宽恕了您的。姑母您……”
“你还是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了。”蓉贵妃打断了百里秋水的话,轻笑道,“哪有什么人唆使本宫?真相就是真相,它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只能说是本宫之前愚蠢,愚蠢到连这再清楚不过的真相都没有发现。而现在,本宫发现了这真相,本宫也不想要再受到人蒙蔽了,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百里秋水顿了顿,又面容恳切道:“姑母还是不要同自己赌气的好,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姑母您不会不清楚。而且,姑母您也许只是受到了别人的蒙蔽,倘若真是这样,姑母您也是情有可原。”
“本宫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本宫只是发现了真相,与他人何干?本宫也已经累了,不想要再徒劳挣扎,本宫活了这几十年,都是一场虚幻,至少最后本宫的下场,总该是本宫自己真正拥有的吧。”蓉贵妃讥讽似的笑了笑,“你们也不必劝我了,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可惜的是,本宫真的说不出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蓉贵妃脸上的那嘲讽,与其说是在自嘲,倒不如说是在讥讽一旁的百里秋水二人。百里秋水微微垂下视线,心里却已经明白了蓉贵妃的意图。
看皇上先前的态度,看来蓉贵妃之前所说,是他害她不能生育的事情千真万确,而蓉贵妃因此对于董家的恨意,也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消散的。现如今的她,在供出甄后保命与就此含恨而死,留甄后继续对付董家之间,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就算她先前对甄后已经痛恨到了不共戴天,但是现如今,只要她可以帮助她对付董家,她甚至愿意含笑赴死,用自己的命来保下甄后这个曾经的敌人。
轩辕晟睿自然也是明白蓉贵妃的打算,他看向百里秋水,神态之间的意思不言而喻。但百里秋水能够回应他的,却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想要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心意,改变原有的主意,要么自己的手中要有他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要么自己的手中就要有她最为珍视,甚至豁出命去也要守护的东西。可对于现在的蓉贵妃来说,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渴望,然而对她来说,如今豁出命去也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董家陷入万劫不复。
现如今的蓉贵妃,就像是一个已经空了心的人,她无欲无求,同样也无所畏惧,对于这样的人,任凭怎样的办法,也都无法令她改变心意。
皇上盯着容贵妃,眼眸当中似乎划过了一抹痛心,身为后宫妃嫔,栽赃王爷,污蔑母家,这都是足以将她凌迟示众的罪名。可……就算他们之间自始至终都只是他安排的一场戏,可这场戏足足唱了几十年,再假的戏,不免也有了几分真感情。
“你罪孽深重,但看在没有酿成大错,罪不至死。”皇上偏开自己的视线,声音清冷,“只不过,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朕彻底饶恕你,朕也是做不到。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朕的皇贵妃,你去到护国庵,好好静静你的心吧。”
对于皇上的发落,蓉贵妃的神情并无半点意外,似乎不管今天皇上说出怎样的裁决,她也都不会觉得意外,她只是平静地跪地行礼,“臣妾叩谢皇上。”
蓉贵妃连容华宫都没有再回去一趟,就被马车送去了护国庵。在护国庵里面,有一处单独分开的庵堂,里面的姑子,全都是宫中犯了错,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够赐死发落,却也不能轻饶的女人。
那一处地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进去过了,蓉贵妃临走时,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嬷嬷,她们这一走,明面上,是皇上为她留了一条生路,可实际上,却是用另一种淡漠的方式,赐予了她另一种死刑。在那暗无天日,终日也见不到他人的地方,她就只能这样一天一天的老去,枯槁,像一尊腐朽的木头雕像,即便是活着,身上也已经早早有了腐尸的气息……
容桂份这一去,也带走了甄后的秘密,没有人会去接近一个被皇上发落到庵堂里等死的女人,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蓉贵妃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才会与董家反目,甚至作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轩辕无顺在蓉贵妃被送走之后找到了甄后,他这次来,是见甄后迟迟没有下一步的打算,感到有些等到不及,才会入宫。而令他等待不及的事情,则是对容贵妃的处置。只要她活着,就随时有可能将甄后的事情给抖出来,可甄后却迟迟都没有将她给除去。
听罢轩辕无顺的这一担忧,甄后却只是面色微微一冷,“你是怕别人怀疑不到本宫头上来吗?”
轩辕无顺倒是愣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真的是为了甄后着想,却还是换来了她的责备。虽说做这件事的人是蓉贵妃,可制造那些伪证的人,却是甄后。这件事也并不难探查,只要有人有心,顺着蓉贵妃的供词,可就不难查到甄后的头上来了。
看他茫然不解,甄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道:“蓉贵妃是不会供出本宫的,她连一个字也不会。本宫明白她心里最痛的地方是什么,这也是比本宫这些年,为什么总是刻意忍让着她,从不对她下杀手的原因。”
“只有将一个人捧到最高,当她摔下来的时候才会摔的更狠,才会更加痛恨那个将她捧到高处的人。现在的蓉贵妃,心里对皇上的失望,对董家的恨意,早就已经超过了这些年对本宫的敌意。留着本宫,就是给她想要报复的人留住了一个最大的敌手,她拼死护住本宫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揭发本宫?”
“但儿臣认为……除掉她毕竟更加保险一些。只要人活着,未知的变数就太多,只有死人才是最保险的,母后难道不这么认为吗?”轩辕无顺眼眸当中划过一抹狠厉的冷光,他是一个凡事都不喜欢留下任何隐患的人,蓉贵妃对他而言,便是此刻最该除掉的隐患。
甄后缓缓摇头,目光凌厉地斜睨一眼轩辕无顺,“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