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错也不至于全错在他一个人吧!
“谁让你……我早跟你说过,我……”他凶了半句,下半句终究是说不太出口,“我……”
潘小园见他吞吞吐吐的,自己也气了,脱口就喊出来:“那你送我那匹缎子,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答斩钉截铁,“你自己想多了。”
接着刀鞘一抖,表示言归正传,这件事再也休提。
潘小园咬牙,感到了并不属于自己的委屈。深吸一口气:“好,好,不提……那么,此后的事……可能对你哥哥……对大郎……有些不敬,我不敢说。”
“有我在,无妨。”武松走出几步,面对武大的墓,恭恭敬敬跪下,“说吧。”倒是没有要求潘小园也照做。
潘小园却觉得,这么个举措里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比按着她脑袋朝武大下跪还要沉重。如果她真的是个笃信生死轮回的古代女子,这关头恐怕连半个假字都吐不出来。
“那一推,有些狠…………所以我可能有些灵魂出窍……冥冥之中,梦见……梦见那西门庆托茶坊王婆给我下套设局,日久天长,勾搭成奸。我被西门庆撺掇着,给大郎下了砒霜,毒他身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叔叔公差归来,得知真相,县衙告状不准,便把我们几个都杀了,自己沦为阶下囚,从此奔波一生。”
她说得脸颊发烫。寻常女人,无缘无故,不至于这么卖命自黑吧。但她说的确实又合情合理,甚至比现实更显得逼真——毕竟,那才是本来应该发生的剧情。
潘小园顿了一顿,看着武松的背影。拜托,千万要迷信一点,求你了。
许久,见武松没有什么表示,接着说:“那梦境太过真实,不逊于当头棒喝,因此醒来之后,才会刻意提防,王婆的请求一律没应——那烫伤药的事,你也知道了。而对你,也不敢再……再……”
痛痛快快承认过去那个潘金莲的内心,有什么不敢的!
“也就再没什么想法。”
武松无言半晌,开口问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这些,都属实?”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反正我,我始终也没对不起你大哥。”
武松便再无一言。塑神像的阴影下。缺脸的关公握着半根青龙偃月刀的杆儿,阴沉沉地看着他。
他终于说:“可是我大哥死了。”
他忘不掉嫂嫂跟自己摊牌的那一天。她说:“那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奴家早晚也是个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双晶亮的瞳仁里,透出飞蛾扑火般的热忱和胆怯。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即使是杀人……也许她没有杀人的手段,但绝对有杀人的潜质。
所以当他闻知武大被人陷害,第一反应,所有的怀疑,都仅仅指向一个人。她的所有辩解,他也不得不打个折扣听。
现在呢,她的话,能信几分?
潘小园突然嗤的一声笑了。
“既要躲着我,又要提防我,哈哈!武老二,你也活得忒累!”
她用力瞪了武松一眼,擦着他手里的刀刃,直接走到武大墓前,屈膝一跪。
“你可以认为是我害了你哥哥。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你也不是没听见。什么红颜祸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的确不是个好媳妇,我没能伺候得他天天快活,我没有听他的话,乖乖呆在家里生儿子……”
武松大步跟到她身后,低声说:“路是你选的!你既然嫁了他……”
潘小园猛一回头,针锋相对:“我哪有的可选?不愿意给张大户做小,因此让他当个玩意儿,白白送给你哥哥。他难道没对你说过?”
武松一个微微的错愕,无意识一摇头。白得的漂亮媳妇,又不是凭自己本事娶的,并非什么光彩事,武大哪会到处宣扬呢。
潘小园说完一句,自己眼圈也不由得一红。潘金莲的命运如此,自己何尝不是?一言不合就穿越,这个地方,这种身份,毫无自由,岂是她能独立做主的?
不再理会武松,继续说:“我还抛头露面出去赚钱,以致惹上西门庆这个祸胎。我也没有为了保全清白去上吊投井,而是自不量力想跟他斗——全是我的错。武二郎,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觉得是这些杀了你哥哥,那就给我一刀快的,趁着你哥哥还没走远,给他出了这口冤气。你要是嫌我跪得不够近,我自己挪地方!”
身后无人说话。武松的刀处于何种位置,她也懒得去想。头顶的太阳慢慢移动,古柏的阴影渐渐从她脸上转开,一片刺眼。她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