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才觉得古怪,这旧党党魁,轮也轮不到他才是,无论是在东北锄大地的商辂,还是在广西修运河的徐有贞,他们俩才更合适才对。
贺章如此想,如此做,就让翰林、编纂、部分的御史去找徐有贞。
商辂在东北锄大地一共才锄了四年,按照商辂自己的规划,至少要锄十二年之期,才会回朝。
徐有贞这运河修的好好的,大干特干打算早一年完工,给皇帝陛下开开眼,再捞一个奇功牌的时候,就收到了朝廷来的调令,因为群臣共荐,要他回京任事。
徐有贞也没犹豫,一道致仕的奏疏回京,让他回京,他就致仕,回京是不可能回京的,只有修修水利,才能维持明公的样子。
除非尸体抬回京师下葬金山陵园的那一天,否则徐有贞是绝对不会在京过夜的!
爱谁谁!
旧党最后还是拧巴来拧巴去,找到了贺章。
王复是武勋代表,李宾言是工党代表,商辂锄大地,就一定是旧党了吗?
也不一定。
商辂首先是皇党,他从清流变成事务官随军出征,参赞军务,那是皇帝陛下请商辂看戏,耍了阴招,把商辂从清流拽进了泥潭里,商辂半推半就也就从了。
商辂现在在东北耕地,他回京也是个农户代表,和传统的士大夫,地主、势要豪右、富商巨贾等肉食者阶级代表,是完全不同的旧党,旧了,但是并没有那么的旧。
贺章是什么?
在胡濙走后,贺章、刘吉、姚夔三人,共同构成了礼法的卫道者。
贺章对这个旧党党魁,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大家都拱着他当,他也无所谓,就这样,于谦致仕后,热热闹闹的朝堂,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而于谦本人,正式履任了上书房。
而后太子殿下被于谦带离了上书房,从书桌前走了出去,走到了大明的最基层,大明的村寨,到乡里切实的去看看老百姓的生活,理解大明朝的政治运行逻辑。
简单来说讲,胡濙负责了皇太子殿下的基本世界观塑造和理论知识的完善,而于谦负责皇太子殿下的实践。
理论这东西形而上,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是实践的部分,于谦当仁不让。
于谦带着皇太子从掌令官和庶弁将负责的乡野生产结构开始入手,从具体的政务开始一点点手把手的教皇太子,为何一些政令看起来是朘剥但其实是保护,如何处置村中的恶霸,如何将农副产品和农庄法的小农、低附加值商品通过官铺以一种较为合理的价格交换到高附加值商品,农庄法的义勇团练在乡野政治中的重要作用…
这个过程极为漫长,但是朱见澄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具体实践,心中的感悟越来越多。
听进去道理是一回事,行万里路明白道理是另外一回事,实践解决问题,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于谦对太子殿下的学业是非常满意的,过犹不及,他对皇长子朱见济其实并不看好,那是个开拓性的主公,放出去打江山合适,但是守江山,浪费是一方面,守江山和打江山的根本矛盾不同,过于锐意进取的皇帝,对于已经迈出了一大步的大明朝而言,也不合适。
“先生以为,咱们大明朝最怕什么?”朱见澄经过了多日的实践,问出了自己最关切的问题。
于谦看着太子颇为确切的说道:“既不是党锢,也不是求荣得辱,咱们大明最怕什么?最怕怠政。”
“党锢嘛,斗来斗去,就咱们大明士大夫们那个水平,始终无法和两宋士大夫们相比,谁让朝中有一批军户出身的士大夫们,就只想做事呢。”
“求荣得辱嘛,其实也没什么,汉室江山,代有忠良,朝廷辜负了忠良,忠良仍然是层出不穷,南宋时候岳少保以莫须有论死,南宋缺少忠良了?”
“陛下就对这个执念很重,宁愿把天下耕犁一遍,也不肯放臣去置换一些利益,其实没必要,政治本来就是利益交换,当然南衙僭朝也不值得臣去换,臣还是值点钱的。”
“哪怕是陛下谨慎谨慎又谨慎的赞之和倍之,其实也没什么,中原王朝的发展,总是像人字形驰道一样,走走停停,上上下下,绕着圈总是能往上爬的,你方唱罢我登台,总有循环到的时候。”
“最怕的就是怠政了,政怠宦成,很多人喜欢连起来用,但是臣看来,最怕的便是怠政。”
这么些年了,于谦到底是没把自己换出去,他还是有很大的价值,大明始终没有什么利益,让他坚定的把自己换出去,就南衙僭朝那帮蠢货,加起来也换不到于谦一根手指头。
朱见澄颇为确切的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大明的政务制度设计是极为合理的。”于谦谈到这个问题,略有些苍老的面庞上,浮现了一抹锐利,他把这件事讲解的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