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钧眯起了狭长的清朗凤眼,鹰隼一般的锐利目光直射向沈觅。
训练有素的世子随从已经将李延慎和沈觅所在的桌子围住了,甚至分出了几个人持刀站在上下楼梯口隔绝路人。
“你是谁?”徐子钧阴寒着声色。
“我是你开罪不起的人。”沈觅轻笑。“我是个诗人。”
徐子钧振声长笑。“那好。我来试试,开罪一个诗人,到底有什么严重后果。”
晓白楼的掌柜及时出现了。
他小心地自楼梯口的几位持刀侍卫之间挤过,晃过刀光的面上却无惊惶不定。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生得面目平庸,甚至有些模糊。可那恰到好处的殷勤让人觉得熨帖而不讨厌,在达官贵人间多年的迎来送往淬炼出了他极淡然而谨慎的声气。
“几位贵人,且慢动怒。”他镇定地说,嗓音较常人更为细腻清透。“楼下来了一位找人的大哥,恐怕他找的就是诸位。”
他闪身,露出了被引上来的一位穿着圆领黑色窄袖襕袍的中年男人,衣着打扮是高门管事的样子。
“公子,您在这儿!”他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欣喜,压抑着心中急切,低声说道:“尚主的旨意下来了,您得换了朝服,即刻入宫谢恩。”
然后他谨慎地绕过拥挤的人群,站到了李延慎面前。
这是李延慎第一次走进仁章殿。
飞扬的檐角生硬狰狞,雄浑气势如直接压上人的脊梁,沉坠坠的。
李延慎正了正头上的武弁大冠,又理好绶带蔽膝,踩着寥落的回声,步入了空旷的殿堂。
他在众人静默的目光中跪下谢恩。
他张开手,承接不能被选择的爱情。
然后他恍惚地退出大殿,被一名棕色服饰的低阶内臣引着,离开了皇宫。
沉重朱色高扉在他背后缓缓合上的时候,他迷惘地抬起头,望向云京远处山黛上挂着一抹孤云。
用凡人的眼睛望不穿的碧洗苍穹,还是旧时的样子。
可如同被卷挟进了不可捉摸的梦潮,他的人生已经颠覆了原来的模样。
天边烧灼着红色的夕阳,渲上了大半个天空,也将灿烂霞光漫上了宫中鳞次栉比的碧瓦红墙。
在延祚殿前的回廊下,半躺在软榻中的皇帝陛下,独自玩赏着这绛红如血的薄暮夕照。
“只有这夕阳,才能有这样的公平。”在丝竹班子靡靡乐声中,他的尾音飘忽难觅。“即便朕是天子,他也不会因为朕的喜忧,而变得愈加明亮或愈加黯淡。”
侍立一旁的江朝岳缓声道:“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了,陛下还有什么可挂心的呢?您看这样的光艳霞光,也在昭示着天下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皇帝斜看他一眼,调侃道:“你说这话,可真是搪塞朕了。”
江朝岳也笑,躬身道:“臣知罪。”
皇帝自顾自地低语:“朕还以为你会问,为何在最后改了心思。”
“臣确实不明白。陛下看中的,不是李延忠么?”江朝岳顺着皇帝的心思问。
皇帝却沉默了。
他突然失去了回答的兴致,赤色夕照如烧在他体内一样让他心头灼痛。他觉得万般烦恼都沉沉地压在自己胸口,于是厌倦地摆手屏退了丝竹班子,合上眼睛,任凭自己被吞没入静谧的深沉暮气中。
江朝岳十分知趣地也不再多言。
许久,皇帝才幽幽叹息一声:“荣显公主……朕虽然有自己的思虑,又如何能完全不顾及令辰的心意呢。何况,抱火卧薪,难道真指望着婚媾之结能够解决朝堂内外的局势么……”他在这绚烂辉煌的夕阳下,终于无法再掩盖经年积累的疲态与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