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日,江朝岳亲自将几张贴银箔花的冷金纸筏送到凝辉院来。
荣显忙起身相迎,双手接了过来,笑道:“常侍只管遣人来说一声,我便支使他们去取,哪里还用劳动您亲自过来?”
又张罗着煎茶奉果。
江朝岳笑着推辞连连,才开始说正事:“公主请过目,这是拟上来的要移往公主府的花木山石,公主请看看还满意么,可有什么要添上的?”
荣显笑一笑,开始一条条细看。那筏上写的极为仔细,将花木头的品种、高度、来自何处都写得清清楚楚。
荣显看得十分仔细,屡屡问及细节。江朝岳耐心地一一答过,又补充道:“这些是中宫已经过目了的。”
荣显轻轻颔首,又将剩下的几页纸翻完,盈盈一笑:“既然是孃孃都看过的,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改动了,有劳常侍。”
江朝岳连道不敢,又说:“请公主派遣几个人,未时出宫去公主府,代您看看哪些卉木该置于何处。工部的人不知道公主的喜好,不敢妄断。”
荣显自然定下聂勉真前去。江朝岳起身告退,荣显先是留他坐,被婉辞之后又向他道谢道辛苦。
江朝岳退至门前,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回首说道:“瞧臣这记性,险些忘了重要的事。”
荣显笑道:“常侍这样奔忙,偶有疏漏也是难免。”
江朝岳说:“陛下还遣臣问,公主在这凝辉院中可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么?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并移走。”
荣显闻言神情一滞,幸好此时聂勉真正亲自上前奉茶,她无需立刻应答。
她明白此时江朝岳一定正审视着自己,于是垂目专心地去看那茶盏。香烟袅袅,汤色清澄。她微笑着接过来饮了一口,只感觉嘴里一片清苦,又在唇齿间漾开余甘。
轻轻地将翻着碧色光泽的琉璃瓯搁在案几上,荣显面色如常,笑问:“常侍,什么都可以么?”
江朝岳温声笑答:“自然什么都可以。陛下对公主爱逾性命,难道这慈父之心还会作伪么?”
荣显点点头,默然不语。许久才说:“那请常侍应允我,等我出降之后,将这架子荼蘼也移出去吧。”
江朝岳微微讶异,因为荼蘼实在算不得什么难得的花,即便是普通的百姓家中,喜爱那香气也能轻易地栽上几株。
他犹疑片刻,说:“等到出降之后再往公主府中动土,恐怕有些不妥……”
“不是要移到公主府中。”荣显恻然一笑,轻轻摇头。
“请常侍着人将这架子荼蘼,移到衍哥哥的东宫去吧。随便找一个角落,让它在那里随心所欲,年年开花。”
江朝岳心中一动,不再多言。
他离去之后,荣显枯坐了许久,才苦笑着问聂勉真:“你猜,我走以后,爹爹会将这凝辉院给谁住呢?”
“我不知道。”聂勉真感于她的黯然,也没有用敬词。“陛下既然那样问你,想来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
“是我想得太多了么?”荣显自嘲地晃动着已经凉去的半盏残茶。“我此刻所拥有的东西,迟早也会被爹爹拿去,再交给别人。他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最疼爱的女儿’了。”
聂勉真正色道:“公主,这正是您应该小心提防的事情。”
荣显一怔,收敛起哀色,凝思检视着自己方才的言行。
“刚才我是不是太轻狂了?”她问。
聂勉真斟酌字眼,低声答:“现下的情势,公主这样将宫苑中的花移去东宫,陛下知道了恐怕不会太喜欢。”
荣显有些苦恼,旋即又想开了,微笑缓声说:“我不想将这架花独自留在宫里,即便爹爹会不虞,我也不想那样做。”
“值得么?无论是公主府还是琅琊王府,都不是刀山火海。这花去了那里,照样能蓬勃地开过整个春天。”
“是那样么?你是这样想的么?”荣显看着聂勉真,弯起眉目,笑意幽凉。“下降以后的我,不会再是现在的我。而移入王府的荼蘼,还会是此刻的荼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