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带来的愤怒,像是晚间的夕阳,还未仔细辨认就消失殆尽,空留墨蓝。要保持一颗愤怒的心需要强大有力的能量支撑,若是没有这个前提,一切愤怒都将是消耗自己的存在,成为无限的怨怼。九尾雪狐族整个族群被困植阳山雪山屏障内,族群中的生命跪倒在权力之中,是为了活下去,一种悲观的活。从内部无法打破的,是天空中这层层叠叠屏障所致,屏障带来的生出无法繁衍无法生存,活的希望被掐在他人手中,恐惧阴霾之下,千万的生命便是这种毫无生气的愤怒之心。
游离在被禁锢的心之外的,还有一颗可以媲美千万人,为了活下去跳动的心。若是没有这闪耀在世间所有美丽之上的心灵,九尾雪狐族大部分人面临的是浅薄又侥幸的一生。浅薄在于无力的活着,侥幸在于活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直至心脏中被冷霜花冻结,一杆天平一般的选择之下,这一美丽的心已经无力跳动,不如放弃。冷兰领在山巅看着苍穹之上,天那么高,人那么渺小。
放弃,也是需要能量的。需要将十数年的心血全部都加之在一个人身上,而后将这个人放弃的决断,无异于将自己的心剜出。斗争开始与结束,对于底层来说从未有警告,从不给人时间考虑。即便是万人之上权力拥有者,消息与消息之间,情绪与情绪之间,信任与信任之间,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信念一旦产生,流星一般,不回头,不与人相交。流星璀璨火热、稍纵即逝,来不及告别,更来不及真认识一个人。西月,可荒界乃至于全天下的万千子民需要你。原谅我,一直加之在你身上的重担。若有来世,我定为了你,千千万万。
“里言啊里言,那么多年了,总算是赢了我一回。若非他的费尽心力损耗全部能量,将自己置之危险境地,云横如今已经将我交代的事情做完了。”七术看着花声,提到了云横。
他们如此的相似,一样的战神一样的殿下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服从,可七术心中,宁愿反抗的是花声,而不是云横。云横就该在温室之中,遭受禁术反噬的痛苦就是他平生最大的痛苦,这样苟活下去,也算一种成全。而花声身上早已经不清不楚,犹豫不定的念头,无时无刻的反抗之心,如今也湮灭到一定程度了。
花声,你不如,代替西月去死吧。
但这句话只能死了咽在心里,永远都不要说出来。
“西月已经见过意单,见过姜晴,见过里言,下一个就是未熙了。”七术语气低沉,神色间满是死气,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一般。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还是拼尽全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气息,继续说道:“一个是依赖她的人,一个是要挟她的人,一个是走过她走过路的人,还有一个心中所要守护的人还未见到。等她见过这些人后,她就会做出最终的选择了。她所知晓的事情错综复杂,无数的道路都指向同一个终点——用她的性命来换取天下太平。即使面临道义与权力的双重压力,被千万禁术所组成的鲜血浸透身体,她仍然能够坚定地前行。这一次,是我小瞧了她,也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花声,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到一年前,我绝不会让你们陷入如今的困境。我会亲自开山,为你们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而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花声听到西月,双眼明亮起来,正是那闪烁一般的光让一文如鲠在喉。面前这两父子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而自己预备守护着的二哥已经没了,或许是早已预料,痛苦还未弥漫开来,尚且可以承受。
“父亲,你究竟要做什么?”花声追问道,“以你之力,将荣坛山落在典例阁之上,将过去之事掩盖,并非难事。你依旧可以如法炮制,将里言大哥推上罪魁祸首之位,让他承担山落下的全部罪证。就如你所说,山落在典例阁就如同有一个屏障一般,内部能量异动最多摧毁一座宫殿,于万千无辜生灵并未有任何影响。可你没有用你的能量和权力这样做,为何?”
一文冷笑,两人看去,他竟然有些神色黯淡。一文说道:“从前我听二哥说,他小的时候和云兄在农家长大,那时候家里很穷,他们兄弟二人就经常一起跑到街口玩。那里有个说书的人,每天都在那里摆个摊子讲故事。他们俩就穿着粗布衣服蹲在那里听。那个说书的人很厉害,他讲的故事总是特别吸引人,但每次讲到关键地方就会停下来,留个悬念给大家,让他们第二天再来听下一段。实际上,他并不是靠讲故事为生的,也鲜少会有人去买他写的书,而旁边的茅根水是他家娘子支起来的。夏天很热,听众们听完故事后口渴难耐,自然就会去买杯茅根水解渴。这样时间一长,这家人就成了当地的有钱人。后来二哥好奇地问那个人,为什么他总能设计出这么好的悬念,而且每回故事都能留下一个让人无从猜起的悬念?那人呵呵一笑回答道,他讲的故事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而那些听故事的人也仅仅是用耳朵听听罢了。所以他只需要每回稍微动点心思,在设置悬念的地方稍作修改,就能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悬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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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你什么意思?”花声追问道。
“后来我二哥学着他的模样,在村尾也支起小摊,开始讲故事,他学着这个人讲的每回都将这个悬念留一点心思,却被众人发现。二哥想来想去都不明白,明明差不多的叙事方法和悬念的放置,为何那说书之人可以,自己却不可以呢?即便自己的故事算不上多么的清奇完整,也足够应付民间听书之人了。”一文接着说道,“后来才知道这个说书人并非普通的百姓,他年轻之时在这一带教书,但是书蜀之地更难赚钱养家糊口,后来只好出来说书赚钱。来听他说书之人大多数都是他旧日的学生,或者是与他学生相关之人,比如亲朋好友。他们对于老师,都有一种无尽的信任。这种信任一旦产生,即便故事中的漏洞如何多如何离谱,都会付之一笑,并不会去纠结是否是对的是否是错的。娱乐的情绪显然在真才实学面前强压一头。然而我二哥和云兄这样的毛头小子坐在摊位面前卖弄,很自然而然就成为了第一个被质疑的对象,听书的人会额外注意其中的正确与否。”
文未呵呵笑了笑,一文眼神略有失意,他接着说道:“你相信老君,所以心底里认为老君说的话都是对的。而西月不相信老君,老君说的话固然重要,但她私底下免不了更多更艰苦去考量其中是否正确。你表面上总看到西月叛逆,看到西月不服这个世界规矩,即便如此,她也会说出自己是利益既得者这样的话。矛盾在她身上展现之时,你全部收之眼底。而你从未深刻去想过为何,她却多多为你着想。你向来都是质疑的态度看她,从未有过信任,却始终要她去相信你。”
“你!”花声瞪着一文。面前的一文似乎不再是一文,反而是另外一种程度的西月。
“我说错了?我当然没说错。她能在你面前说出没有未来四个字,你都可以忽略,你还有什么能相信她的。云花声,你的爱,代价好重,我都替西月不值。”
“一文说得对。自从化境之后,西月就开始用一种辩证的思维来看待我说的每一句话,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听从。甚至连我所设定的秩序和权力规训,都能成为她质疑的对象。更何况我只是说了一句‘希望’,她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毕竟,耳听为虚嘛。”七术语气沉重地说道。
“西月确实犯了错,但也是因为她的错误,才让未熙有机会救了我一命。而这件事本身就是她反抗我意志的表现。尽管她的行为可能导致了不好的后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她确实是在试图突破我的束缚。如今,西月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看着她拼尽全力也要争取一个东西,让我意识到,也许这个看似平衡的世界并不是正确的存在方式,也许西月的反抗是有道理的。当她要具体的权力之时,我便拿虚无的权力与之对抗,当她质疑触碰不到的权力结构之时,我告诉她要是反抗再强,以落野族要挟她。她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而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所以,我们之间注定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对抗。”
花声感觉天旋地转起来,有一个答案就在眼前了,可始终触及不到。原来自己的反抗只不过是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又成了搅乱棋局,干扰行动的存在。而面对着无穷枷锁的西月,负重向前,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还在反抗。
“花声!”一文吼道,“你就那么相信荣坛山落在典例阁之上便可以让生灵免遭涂炭?”
花声心中猛地一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如此相信七术,而这种信任似乎已经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七术那若有若无的爱护与关怀,早已抵消掉了大部分权力所带来的丑恶影响,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一直被呵护在一个安全的港湾之中。然而,当真正面临抉择时,那些曾经得到过利益的人们往往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既得利益抛诸脑后,转而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并将其置于生命之上。
实际上,生命才是最为重要的存在。只有拥有了生命,才能去承受这些所谓的情绪。没了生命,还谈什么信任与不信任。在真实的爱情面具之下,他将一切包装完毕呈现在西月面前,西月无力对抗无力拆穿,自己还沾沾自喜,以为承受很多。
虚无对应虚无,实质对应实质,这样才有真的反抗结果。凌驾于生命之上,要一个倔强的生命低头,在规则驯化之下,她只能反抗。
“冷兰、里言、灵康、卞冬等等这些人都有可能是西月的归宿,可如今看来,她都不愿意。”七术略有失落,“花声,我亲手开山会死在封印之下,之所以不肯,只不过是要里言亲手去开。”
“我猜,灵康是告诉了她另一个可能性。”一文说道,“或许,典例阁中是有一个屏障可以让荣坛山落地之时不伤及无辜。可落地不伤及无辜,却可能不止荣坛山一处。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还可以落在天旨族之上。”
见文未脸上并未有任何的波澜,一文见怪不怪。
“天旨族?”花声仿佛看看到了西月略有忧伤的神态,她从白界前往荒界的路上曾也提起过天旨族。“难道?”
“好一个万全的计划!”一文脸上的肌肉抖动,显得有些狰狞,他恶狠狠地看向文未,接着说道:“里言若想明青竹存活,山落之时要将能量石收回;若是落在典例阁之上,则表示叛变过去;若是落在天旨族之上,则表示为族群而叛变自己。而要世界同归一死,作为被万人咒骂的里言来说,也不过是加之一个罪名罢了。无论是那一条路,都仰仗着他那双手中的能量。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选择主动放弃了能量,让这个世间唯一存在的邪恶代表,彻底丧失邪恶的能力。这才让您措手不及,对吧?”
“翕隐战神所言极是,无丝毫偏颇。”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我可从未说要接受你的赐名,我也不屑成为你们口中战神的封号!”一文再度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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