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很适合你?”
“因为我喜欢自己站到最高处,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个,所以他们对我的那些要求,我都欣然接受。”李雾口齿清晰,双眼平视着前方,嘴角微微扬起,双臂自然下垂,上身直立,不倾不斜,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接受审讯的犯罪嫌疑人,如同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优雅绅士,“换句话说,就算把我的父母换成任何人,我也不会变。”
罗述没有直接评价他这个回答,而是迂回了一下:“还记得今天上午被你惹怒的那个女警吗?”
李雾轻快地“嗯”了一声。
“她叫韩曦然,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好朋友,”罗述说,“和你一样是松安本地人,从小就出生成长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家庭条件和你家差不多,也是独生女,我之前偶然的机会见过一次她的父母。不严谨地说,她父母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正常的父母。”
李雾挑起一边眉毛,没太理解“最正常”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受封建思想影响严重,大部分都还残留着父母之命大于天的想法,试图用他们落后二十年的观念,替子女决定人生,又赶上计划生育的前浪,很多家庭为了追生二胎三胎,甚至会选择把头胎送走——但是她的父母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生活在松安这样的大城市,所以思想解放得早,曦然跟我讲过,从她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很开明,不会给她任何限制,也不会提任何要求,更不会打骂,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绝对的自主权,只要不违法犯罪,她喜欢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她的父母也会无条件支持。所以直到现在,年近而立,她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地跟自己的父母撒娇,像朋友一样说说笑笑。”
罗述观察着李雾的表情,从那张完美僵硬的面具上窥见了一丝松动的缝隙。
“我不知道对此你怎么想,至少在我看来,这就是充满爱和幸福的家庭,有这样的父母,她这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会是快乐的,焦虑、内耗、痛苦,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说实话,我很羡慕。”她动了动唇,“李雾,如果你有这样的父母,你觉得你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李雾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垂下了眼睛,沉默着,沉默着,沉默了许久,才又扯起嘴角:“罗队长,你是在讲童话故事吗?”
“你如果觉得我是在编故事骗你,那我也没有办法。”罗述耸了下肩,没有正眼看他,“因为很久很久之前我也以为这样的家庭只有童话里才有,在我知道原来身边真的存在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
李雾屈起手指扣了一下桌面,还是微笑着:“怎么?罗队长家里也不幸福吗?”
“我的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我的出生和存在就是他们失望的根源。”罗述语气诚恳,听着真像在和知心朋友倾诉自己不幸的过往,“其实你看,李雾,你也知道什么是幸福。”
李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罗述于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自己早就清楚,你的表演型人格障碍,你对旁人目光的渴望,从来都不是天生的。”
或许自有记忆以来,李雾所面对的,就是父母无止境的期望。他们希望他优秀,希望他耀眼,希望他夺目。就像牧羊人一样,手执长鞭,驱策他不停往前、不停往前,不给他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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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次次地迎合他们的期盼,拼尽全力去达到他们给你定的目标,然后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赞许、一句夸奖,但是你慢慢地发现,他们好像永远都不会满意,每一个目标后面还有无数个更难达到的目标,而你不是天才,无论是精力还是能力都是有上限的,你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最高的标准,这也就意味着一辈子都得不到他们的夸赞。”
这样的环境下,原本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全盘接受,彻底丧失主见,永远活在安全圈里,不敢有“我想”“我希望”“我喜欢”,不敢越界哪怕一寸。
另一条是跳起来反抗,离经叛道,怎么过分怎么来,想尽一切办法逃脱,甚至不惜毁掉自己。
“但你走上了第三条路。”罗述说,“你不仅接受了父母的要求,甚至乐在其中。因为得到认可和夸奖简直成了你的执念。你越来越享受在父母的鞭策下,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从而收获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和艳羡。”
他从旁人的目光和关注中,逐渐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
李雾的笑容消失了,也不再看向罗述,他挺直的后背犹如天灾后的山脊一般,成为一片废墟中最后高耸的事物。
“如果换成曦然那样的父母,李雾,你会成为一个不拔尖,但是也一样优秀、快乐且笑得真心实意的孩子,更不会一生都困在极端里。”罗述添上最后一把火,将他的面具烧得粉碎。
舞台上高傲的表演者,被人撕掉华服、涂花妆容,无地自容地跪在想象中的观众面前,仿佛太阳落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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