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予没有告诉弟弟他去了哪里,只是每过段时间就来同样的地方看看他,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半个月。但也只是看看他,说些“没意义”的话,宋羡己问他和父母有关的问题,他也从不回答。
唯一说过的一句就是“保存好爸爸妈妈的骨灰”。
宋羡己花了半年的时间,逐渐习惯了在福利院的生活,准确来说,是摸清了这里的固有规则。
哪个孩子什么性格,谁最被院长喜欢,谁最受小孩欢迎,他都看得出来。他总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或者坐在他钟爱的那堵墙上,无所事事地观察着满地乱跑的孩童。
“宋羡己,院长叫你。”
某天他在墙头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喊醒。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往墙下看,发现是院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孩子,叫杜夜川,据说已经十六岁了,再长两年就要离开这里。他和那些牙还没换完的小孩玩不到一块去,算得上是半个劳工,脾气又太温顺,总被那群皮孩子恶作剧欺负。
见他看过来,杜夜川又说了一遍:“院长叫你过去一趟。”
宋羡己闷声应道:“知道了。”
院长也烦得很,刚来的时候总是三天两头地叫他过去,跟他聊一些无聊透顶的东西,每次他都差点睡着,最近倒是清静不少,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来叫他。
宋羡己翻身从墙上跳下去,落地的瞬间杜夜川怕他摔倒还作势要扶一下,但他跳得稳稳当当,瞥了对方一眼,把他的手甩开了。
明明只到人腰那么高,却拽得好像踩了高跷,杜夜川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宋羡己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院长过来给他开门,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对方,视线穿过这个大人投向屋内,看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看面孔,是个没见过的。
“羡己,这个是市医院的许医生,他想和你单独聊聊天,你愿意吗?”
宋羡己上下把那位许医生打量一番,冷不丁笑了一下:“好啊。”
“太好了。”院长喜笑颜开,给他搬来一个小板凳,让他在许医生对面坐下。
许医生面带微笑,温声道:“听说你来到这里已经有半年了,对吗?”
同这个人面对面了,宋羡己才看清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头顶那盏正在小幅度摇晃的灯泡,现在是白天它没有打开,到了晚上亮起来的时候,会发出一种昏昏黄黄的光。总之看上去令人生厌。
“对。”他失去了和这个人对话的兴趣,拉着嗓子回答道。
“那你有没有和哪个小朋友成为好朋友呢?你喜欢和谁在一起玩?”许医生全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任何情绪波动,语气依旧平静温和。
宋羡己撩起眼皮,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那你在来到这里以前,有没有经常在一块玩的好朋友?读过小学吗?”许医生问,“你怀念从前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宋羡己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对方手腕上的表,看着那秒针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才突然笑了笑:“我不记得了。”
他毫无征兆毫无逻辑的笑,让许医生愣了一下,继而又问:“那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呢?”
“喜欢做什么?”宋羡己看似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发呆,睡觉。”
许医生哑然一笑,他看得出来,这次的笑里平添一丝无奈。
“我听院长说,你喜欢去宿舍后面的那面墙上坐着,即使是冬天天冷的时候,也要去那里呆着,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宋羡己耸了耸肩:“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下面那群小孩太吵了。”
如果这句话是由一个成年人乃至十几岁的少年说出来的,都不会显得那么怪异,但它从一个七岁孩子的嘴里出来,在场的两个大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感到一阵古怪,明明说这话的也是个小孩,却对这个群体毫无认同感。
许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者试一试,和那些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交流一下,或许会有些不同的印象?”
“交流什么?”宋羡己似是想笑,但没笑出来,“交流怎么尿得更远?怎么掏鸟窝?怎么显得更像个傻子?”
许医生欲言又止,脸上的微笑有些难以维持。旁边的院长听到这话,也有些尴尬,窘然地看着他。
许医生递给院长一个眼神,院长接收到以后,叹了口气:“算了。”
他朝宋羡己摆摆手:“你先去玩吧。”
宋羡己挑了下眉,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出了办公室。刚一拐弯,就又碰到了杜夜川。
“院长其实很担心你。”他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