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神色陡然变深。
萧婵捕捉到了那神色变化,眼中狡黠一闪即逝。
十年前她险些亡命于先皇猝然逝世的宫斗中时,曾学会个道理。
藤蔓是上天的弃子,因此藤蔓想活下去,要靠韧性、谦卑,和长久的恒心。
眼前这个身份扑朔迷离、拥有利爪尖牙却选择了不伤害她的男人,未必不能成为她日后刺向萧寂时,可堪利用的棋。她择人的眼光一向准,从未赌输过。
方才大雨里看到他伸出手时,她就这么决定了。
就算出卖自己的色相也无所谓,这人她就算杀了,也不要他站到萧寂那边去。
“还是冷。”
他果然闻言又帮她倒了一杯,递到唇前。萧婵却往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两人离得近极。
她低头啜饮,唇角状似无意划过他的手。
他没有躲开。
萧婵心中冷笑,觉得他不过如此。
而对方就在此时开口了。
“姑娘,在下有一事请教。”
她两杯酒下肚,终于略恢复了些体力,却看见他让出一条通路,又帮她打开了门。
“若是一守法的百姓,光天化日走在街上,却被豪强掳去欺辱,那豪强事后说她有苦衷,敢问姑娘,你若是那被害的百姓,当拿这豪强如何。”
萧婵不做声了,她手扶着桌角,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眼神。
“恕在下唐突。只是这问题困扰在下许久,今日遇见,也算缘分,故而拿这无头无尾的话叨扰。隔壁热水已备好,并伤寒汤药,请便。”
他施施然让出通路,把旖旎气氛搅得一干二净。
萧婵终于抬眼,手还紧揪着领口,对他欲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那般艰难开口。
“萍水相逢,实在难以启齿。看公子像是略通医术的,敢问府上……可有避子汤?”
寂静。
他眼睫扇动得极慢,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见他表情僵硬,又解释道:
“公子晓得近日春禊……我便是与情郎在白日里私会,险些被家兄发现,斥责一顿,便偷跑出门。此时才想起……”
“但这事,便是我一厢情愿,也不能怪旁人,公子说是么?”
“更何况,我确是喜欢。”
她凑近了他,深黑瞳仁深处是天真、残忍,又绝望的神气。像濒死之花、开到美不胜收,只因无人能挽救这摧枯拉朽的颓势。
“喜欢和他做。”
他只对视一眼,天灵盖就嗡的一声。
是后悔。
后悔踏进长安城,后悔接下复仇的嘱托,后悔十年前没死在那场萧梁将江左谢氏一门赶尽杀绝的惨祸中,今日就不会这般被莫名其妙的情绪所裹挟。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浪荡、残暴,却看起来无辜至极的女人。
可他挪不开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