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子依旧拿出两粒放在他的枕头边,很大方地对陆世澄说:“先不吃,好了吃。”
随后,她自行剥开一颗糖,万分珍视地将其放进自己嘴里,细细嚼了一会,再次在罐子里翻找起来,不多时,从里面取出几块用纸包着的曲奇饼干,向陆世澄介绍说:“姐姐爱吃这个,朱古力是小桃子的,姐姐没有钱,省着吃,姐姐拍戏赚了钱,就给小桃子买很多很多朱古力,给她自己买很多很多曲奇。”
她张开胖胖的胳膊,对着陆世澄画了无限大的一个圈。
陆世澄默了默,接过小桃子手里的曲奇认真看了几眼。
小桃子仅吃了一颗朱古力就舍不得再吃了,小心翼翼把盖子盖好,抱着罐子跑出去,回来继续捧起小本子,让陆世澄教她认字。
此时此刻,闻亭丽正在黄金影业的事业部开会。
原定于礼拜二开机,但黄远山不知何故跟黄金影业的大老板刘梦麟起了龃龉,导致开机时间再次延期,但公司对这部戏异常重视,黄远山轮流把剧组的几位主演喊到公司讲戏不说,还亲自带闻亭丽去公司的摄影棚提前熟悉环境。
影棚租在曹家渡,面积足有五六百平米,摄影机是从美利坚商人处买来的最新式的贝尔号,水银灯、炭精灯等设备也是应有尽有(注),进棚后,闻亭丽只觉得眼花缭乱,她虽经常在舞台上表演,进棚拍电影却是第一次,对于如何走位、如何找机器,她是全无经验,黄远山刚给闻亭丽讲解了几句,便有报社记者过来采访黄远山,不一会又来了几个场务,说是某批新做的道具需要黄远山亲自验收。
稍顷,总公司打来电话,制片人有几个重要事项要当面询问黄远山,黄远山立即撇下场务走了。
这样一趟又一趟,叫闻亭丽看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拍戏这样麻烦,看这架势黄远山是没空教她了,只好改向现场的前辈们求教,但棚内的人都面生得很,而且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有时间理会她,闻亭丽接连碰了几次壁,只能捧着剧本在角落里自己琢磨,快天黑时,副导演跑来说:“快走,《时间的沙》剧组要拍夜戏了。”
闻亭丽几乎是被撵着出了摄影棚。
她简直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这一天,在门口杵了半天,自行摸索到后面的化妆室卸妆,卸着卸着,突然意识到,这一整天她就没见过同剧组的几位主演。
她知道这部戏的男主角定的是当红小生巫笙,配角则由温冠华、林少云等老演员担任,在这些前辈面前,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今早她特地第一个赶到公司,预备等前辈们到场时挨个向对方问好,然而一直到十点钟也没能见到几位前辈。之后她在棚内待了一天,这帮人更是连面都没露过。
闻亭丽心里直犯嘀咕,外头传来人声。
“哎,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什么?”
“没听刚才他们说吗,白龙帮最近像在搜找什么人。”
闻亭丽耳朵一竖。
“怪就怪在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敢偷偷摸摸找寻。”
“哎哟,怕不是在找什么重要人物吧?”
闻亭丽越听越慌,陆世澄虽然机警,究竟重伤未愈,周嫂和小桃子手无寸铁,路易斯大夫身上不知是否有枪。一旦白龙帮找上门来,他们必然凶多吉少。
出去一看,走廊上那两个人早走远了,闻亭丽急忙叫车往家赶。快到寓所时觉得周围不太对劲,马路边多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沿路还停着十来辆车。
闻亭丽悄悄攥紧了包内的那把枪,令黄包车车夫绕到另一头去,路边有家电话局,她立即下车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是路易斯接的。
闻亭丽屏住呼吸问:“大夫,家里还好吗?”
“闻小姐?”
路易斯很快反应过来,“噢不必担心,家里一切都好。”
说话时,隐约听到小桃子在那头笑,那种轻松的氛围不像是硬装出来的,闻亭丽松了口气。
匆匆赶回家,一进屋,刚巧路易斯从里出来。“闻小姐今天在外头都听到什么风声了?”
闻亭丽急声说:“我听说陆三爷和白龙帮的正到处搜找陆先生,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好些形迹可疑的人。”
路易斯笑道:“放心,那些全是陆先生的人,上午邝先生带人过来了,现在方圆数里都是陆家的人马,陆三爷和白龙帮绝没有胆量再露面。南洋那边,陆老先生也得到消息了,据说这两日就会抵达上海。”
闻亭丽悬着的心落了地,忽又想起那晚陆三爷对陆世澄说的那些话,陆老先生急着回国,未必是出于对长孙的关心,她瞬间对陆世澄充满了同情,朝屋里看了眼:“陆先生睡了吗?“
“半个钟头前才睡着。”
路易斯擦擦头上的汗,“邝先生看陆先生行动不便,着人去买轮椅了,闻小姐先进屋照看一会,我去打两个电话。”
小桃子从另一侧抱着一个大盒子跑出来了,抬头望见闻亭丽,一阵风似地奔过来将盒子塞入姐姐的怀里。
闻亭丽一怔,那是一罐她最喜欢吃的曲奇,几年前乔宝心从家里带过一罐分给同学吃,她一吃就喜欢上了,焦香浓郁,入口即化,但因为价格太贵,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再也没舍得去洋行买过。
小桃子塞给她的是全新的一罐,盒盖上的封条还未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