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青山一直站在水凉席前,不说话也不理会周围的人和事,就那么站着,眼睛没有离开过凉席。他之所以学手艺,是因为做学徒不用下地,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他倒也喜欢师父编出来的器物,只因是抱着另一个目的,不知不觉中关闭了接收信息的通道,呈现出蠢笨的样子。
他是崇拜师父的。每次跟着师父去赶集,人们围拢来,欣赏着,赞美着,买了的则小心翼翼捧在手上······都带给他极大地满足。回来后更加努力的干活儿(当然不包括编制成品)。
高歌编的水凉席深深震撼了他。自个儿学了三年,也只能编编竹筐、背篓,高歌不过九岁,却有如此精湛的技艺,他都无地自容了。
他旁观了高歌编制的全过程,越看越觉得头脑清明,仿佛被凿开了一个洞,灿烂的阳光透了进来。如今站在水凉席前,脑子里是无数新奇的造型与图案。他转身往存放成品的厢房去,走了几步又停住。
“那个,高歌,我可以进去拿东西吗?”他想起来如今高歌住在厢房,便礼貌的问道。
“冯大哥,你去吧。”
冯青山拿了一个有盖的小篮子出来,坐在木墩上开始研究。当初师父编这个篮子的时候教过他,他也试着编了一个,无奈惨不忍睹,被他扔灶膛里煮饭了。他拿着竹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痴痴的看了许久,终于,他放下篮子,开始编制。
他一边回忆师父的话,一边看成品,小心的仔细的编制。
天黑了,金老太喊他吃晚饭,他从竹篮里抬起头,说道:“四姑奶奶,俺编完再吃。”他编得顺手,不肯中断。
金老头见他编的竟这样好,不禁慨叹:“看来那一窍通了。”
高歌很理解此时的冯青山,她自己也是这样,不愿放下手里的活,一定要干出个眉目才罢休。
“金奶奶,咱们给冯大哥熥着,等他编完了再吃也不凉。”高歌说着,拿碗拨了菜和棒子面饼子一起熥进锅里。
金老太嗔怪道:“这娃子是痴了。”
堂屋点着油灯,金家老两口和高歌吃饭,冯青山在一旁继续编竹篮。他越编越熟练。昏暗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映在墙上,像幅写意画。
吃完饭,高歌洗漱后躺在她的小竹床上。这几天,她也看出来冯青山于竹编上笨笨的,但是金爷爷丝毫也不嫌弃他。她从金奶奶那里了解到,对两个儿子不肯学习竹编一事金爷爷至今耿耿。也是因此,对笨笨的青山格外包容。
今日冯青山的表现令高歌欣喜,她觉得多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破罐破摔。冯青山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年,若真如金爷爷所言,他开窍了,高歌愿意教他一些编制技巧。事先说好的,她在这里住十天,现在才四天,她有的是时间考察冯青山。
难怪金爷爷的儿子、孙子不愿接金爷爷的班,这活儿太累人了。高歌捶着僵硬的腰,想起金爷爷粗糙、伤痕累累的十根手指,再看看自己的手指,唉!再也不编了。
高歌似睡非睡,忽然听见轻轻地拍门声。
“歌儿,歌儿,睡了吗?”金老太的声音传进来。
“没那,金奶奶。”高歌应着快速起身,打开竹门。
月光下,金老太笑呵呵地说:“歌儿,快去看看,青山编完了。”
“是么?够快的呢!”高歌说着,带上门,搀着金老太走进正房堂屋。
金老头一手托着篮子底,一手慢慢转动篮子,仔细的看着。高歌没有说话,她知道金老头在验货。
半晌,金老头抬起头,定定的看向冯青山,“青山,你这篮子没毛病!”
“四姑奶奶,您听见了吗?师父说没毛病!”冯青山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金老太喜极而泣,“俺也能给你爹娘个交代啦!”
“歌儿,你看看。”金老头将竹篮递给高歌。
冯青山紧张起来。
高歌接过篮子,转着看盖子。带盖儿的器物,盖子严丝合缝就得了六十分了。这个篮子盖儿无可挑剔。底座、鼓肚儿、篮口衔接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