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惊动了苏州河北岸的日军,也对着这边胡乱开火,不时有子弹拖出一道道耀眼的曳光从天上掠过,好在两下相隔极远,真要是被千米开外的流弹给打中,那你就只能感叹自己点太背了,就是躲在战壕里也没用,因为那子弹是从天上砸下来的。
徐十九没有理会小日本的流弹,只是凶狠地瞪着十九大队的官兵,然后训斥。
“一个个的都长本事了,咹?是不是前些天打小日本还没打过瘾,所以又拿自己人操练上了?行,既然你们还有这心气,我不拦着,都他娘的给老子站出来,这就给老子泅过苏州河去接着跟小日本干,干完算逑!”
自然没人站出来,苏州河北岸驻扎着小日本好几个野战师团呢,更别说小日本还有凶残到不像话的重炮群,就十九大队这么几百号人,还不够给小日本塞牙缝的,再说大伙岂能听不出来,大队长也就发发火,训斥几句就完了。
“怎么,刚才不挺能的么,现在就成怂包软蛋了?”
有浙江藉老兵忍不住说道:“大队长,那些广东佬说话太难听。”
“我们说什么了?蒋光头根本不懂打仗,还尽他妈瞎指挥,刚说完撤退,转眼又说要死守,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这不玩我们么?老子再不为这狗屁领袖打仗了。”那浙江藉老兵话没说完,立刻招来了十几个广东藉老兵的反唇相饥。
这家伙,别的浙江藉老兵又不干了,眼看局面又要失控,徐十九当机立断一脚将离得最近但一句话都没说的二瓜踹翻在地,二瓜傻眼了,心想我没说什么呀,刚才也没动手,还被别人在背上踹了两脚呢,大队长干吗还踹我?
这委屈的,二瓜嘴巴一扁就默默哭上了。
徐十九没有理会二瓜,瞪着那些广东老兵骂道:“都给我闭嘴,光头长光头短的,领袖终归是领袖,你心里不认可,起码的尊重终归要吧?”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们打仗是为了领袖吗?不是,是为你们的妻儿老小打仗,为你们的同胞,是为他们!”
十九大队的官兵们纷纷回头,顺着徐十九手指的方向望去,离他们阵地不远便是一条公路,星月惨淡的夜色下,隐隐可以看到公路上络绎不绝的行人,由于公路上太拥挤,两侧泥泞的田野上也有行人,扶老携幼、推车担雏,好不凄惶。
淞沪会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就开始有计划地将上海的工厂、学校、机关撤往武汉、重庆等相对安全的大后方,不过上海市民以及郊区的百姓都没有走,他们都自发地留下来帮助国军抗击侵略,也对守住上海抱有极大的信心。
当然了,故土难离也是他们不愿意走的原因之一。
不过大场失守后,战局急转直下,既便是再乐观的人也知道上海已然是守不住了,所以最近这几天出现了逃离上海的难民潮,数百万上海市民从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出沪西,沿着沪松公路、沪杭铁路仓皇嘉兴、昆山。
刚刚还愤怒不已的官兵们一下就沉默了。
难民们走得很急,很仓皇,不时有老人摔倒在地,还有走散的孩子踯躅在大路边,无助地喊着姆妈,也有年轻的母亲在人群中悲怆、绝望地呼喊着自己孩子的乳名,甚至还有人被日军胡乱射来的流弹打死,亲人们哭成一片。
整个逃亡的场面混乱、喧嚣,叫人心碎。
徐十九从难民身上收回视线,咬着牙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啊,撤退到国防线上至少可以暂时保住性命,留在这个无遮无掩的苏州河边却只能是死路一条,谁他娘的不想活,谁他娘的想死?娄蚁尚且贪生,我徐十九也不想死!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逃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徐十九猛然一指公路上的难民,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起来:“为了支持我们抗战,他们把家里仅有口粮都捐了出来,他们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我们吃饱;为了多买几盒药品,为了多救几个伤员,他们把家里的存款全都捐了出来,他们自己有病却只能硬撑着。
还有,为了给部队补充兵员,多少年迈的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送上了战场?
为了抗战,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现在上海要轮陷了,你们却想一走了之,然后把他们留给日寇,让日寇肆意屠杀他们、欺辱他们,你们难道就不觉得脸红,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无论浙江藉老兵、广东藉老兵还是湖北藉新兵,全都羞愧地低下了脑袋,徐十九的话就像一把利剑戳进了他们的心脏,又像一面雪亮的镜子照出了他们心中的自私,刚才叫得最凶的十几个广东藉老兵更是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烧。
“今天我把话摞在这里。”徐十九双手死死扣着腰间武装带,厉声大吼道,“只要上海的百姓还没有撤完,我就绝不离开沪西,就是死,也绝不后退半步!”
八百多官兵的神情逐渐变得肃穆,片刻后,老十九路军出身的广东藉老兵纷纷放下了手中的背包,原警卫营的浙江藉老兵纷纷返回战壕,湖北藉的补充兵也纷纷抄起工兵镐,开始加固工事,一切又回到了撤退命令下达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