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是好找的,俱乐部的门房问清了她的身份之后,也没阻拦。她探险似的跨过门槛进了来,每拐一个弯,都要事先看好方向。这俱乐部的本质,她也有点知道:从吃喝玩乐的设施来看,这里的确是个俱乐部;但除了吃喝玩乐之外,雷督理也常在这里招待他的朋友和敌人,和公署军部相比,这里倒更像是雷督理的办公处。
寻寻觅觅的找到了上次举办舞会的那座洋楼,她进了去。一楼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但是没人,于是她继续上了二楼,这回,她遇到了一名挺面熟的副官。
那副官见了她,很恭敬的唤了一声“叶小姐”。叶春好如同见了救命星,连忙问道:“请问,大帅在哪儿呢?”
副官抬手向上一指:“大帅在楼上的球房里,叶小姐可以直接上去。”
叶春好暗暗的长出了一口气。
继续向上走到三楼,她在楼梯口看见了白雪峰,越发确定自己是抵达了目的地。果然,白雪峰一见她便说道:“来得正好,大帅在球房里呢。”
叶春好汗涔涔的向他一笑,然后跟着他穿过走廊,进了一间大屋子里。这屋中垂着曳地的红丝绒窗帘,全凭两盏大吊灯照明。灯下并排摆着两张绿绒面大方桌,桌上滚着些五颜六色的圆球。
叶春好知道这种球叫做台球,知道而已,从未玩过。抬眼再看,她看到了球案旁的雷督理。
雷督理穿着灰马裤白衬衫,单手扶着一根球杆。见她来了,他把球杆往案子上一扔,然后对着她一招手:“过来。”
叶春好走了过去:“大帅不必为我耽误打球,有什么话,吩咐就好。”
雷督理摇摇头,走到这球房角落处的一把沙发椅上坐了下来,那沙发椅前放着矮凳,正好让他可以把两条腿架上去。
“不玩了。”他很舒服的仰靠在沙发里:“身体是越来越坏了,刚打了一盘,就累了。”随即他一指旁边的沙发椅:“你也坐。”
叶春好坐下来,就觉着这球房又暗又静,人在这里坐着,就像坐在了夜里一样。一名仆役端着托盘走过来,往两人中间的小圆桌上放了两杯冰镇汽水,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球房里忽然间没了旁人,房门虽然开着,可也只看见副官和卫士在门外走廊里站岗。她这里暗而静,与走廊里那个明亮的、人影憧憧的世界之间,似乎隔了十万八千里。
雷督理半晌没说话,只端了一杯凉汽水慢慢的喝。叶春好等了一会儿,见他总不言语,便端起玻璃杯,也抿了一口汽水。
然后在满口清凉的橘子甜味中,她小声开了口:“大帅叫我过来,是有话要问吗?”
雷督理放下杯子,扭头看她:“你这一趟为我办事,辛苦了。”
叶春好略微的有点惊讶,盯着手中的玻璃杯说道:“大帅说笑了,这不是我分内的事情吗?”
“分内不假,但你若是偷懒,我也拿你没办法。”
叶春好笑了:“怎么会没办法呢,您一生气,把我开除了,这不就是个办法?”
“都开除了,谁给我办事呢?”
“哪能都开除了,总有忠心耿耿的。”
“谁?”
叶春好被这话问得一顿,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林秘书算是一个吧!”
雷督理盯着她:“你呢?你算不算?”
叶春好觉出了雷督理的目光,那目光似乎是有热度的,灼得她半边面颊发烫:“我想,我也算是一个。”
“别打马虎眼,算就是算,不算就是不算,你给我个痛快话。”
叶春好转过脸,迎着他的目光一点头:“我算。”
雷督理笑了,隔着小圆桌伸过手来,他的顺着叶春好的胳膊往下找,一把找到她的手握了住。叶春好猝不及防的一哆嗦,在暗中,她听见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手端着玻璃杯,一手被雷督理握着,雷督理的手温暖柔软,包裹着她的冰冷坚硬。她觉得自己这只手像是已然僵住,也像是正在融化,总而言之,不听使唤,不是她的了。她需得使出天大的力气,才能把它从雷督理的手中抽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雷督理低声说了话:“你是好的,我知道。”
她不动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神情几乎就是在哀求。
雷督理侧身靠上了小圆桌,距离她更近了:“就因为你是个好的,所以我高看你一眼,格外尊重你的意见。”
叶春好看着他,不是不说话,是喉咙发紧,说不出声音来。
雷督理问她:“正房太太的位置空下来了,你肯不肯?”
叶春好此刻已经无力思考,只能是凭着本能,挤出了声音回答:“大帅,您忘了吗?我告诉过您的,我不嫁人,谁也不嫁。”
雷督理听了这话,微微的一皱眉头。
然后他用力攥了攥叶春好的手:“可惜了。”
叶春好只觉手上一凉,是雷督理松手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