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好答应一声,穿了大衣走出门去。雷督理独自站在房内,双手插进裤兜里,他轻轻吹了几声口哨。门外响起了白雪峰的声音:“大帅。”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隔着房门问道:“子枫要见我?”
“回大帅的话,子枫刚走,是张嘉田回来了。他先去了咱们府里见您,看您不在,就从府里往这边打了电话,问您在不在。”
雷督理略一犹豫,随即答道:“让他过来。”
张嘉田来了。
他下了火车之后赶回家中,慌里慌张的脱了军装换便装,然后慌里慌张的赶去雷府,然后又慌里慌张的赶到了这里来。一路上虽然他有汽车代步,可是天寒地冻,汽车赛似冰箱,活人坐在其中,照样冻成冰棍。下了汽车进了院子,他粗中有细,进房之后脱了外面的大衣,他先停一停,让身上的冷气发散发散,然后才走去见了雷督理。
进门之后,他先像模像样的立正行礼,喊了一声“大帅”。看见雷督理脸上有笑模样了,他才放下手,紧绷着的身体也松垮了些许:“没想到大帅还在这儿住着,早知道我直接就过来了。”
雷督理靠着一张桌子站着,单手夹着大半支雪茄。回身把雪茄架在烟灰缸上,他重新转向了张嘉田:“我想你在文县也没有家眷,怪孤单的,终究北京这边才算是你的家,就把你叫了回来。愿意和我一起过年吗?”
张嘉田呼吸着温暖的空气,身心都轻松了:“当然愿意!我一直盼着您叫我回来呢,都等了一个多月了。您这边的电报一发过去,我立刻就上火车回来了。”
雷督理吸雪茄,吸得嘴唇发干,这时就一边舔了舔嘴唇,一边慢慢的一点头:“好。”
张嘉田笑嘻嘻的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离他近一点:“大帅,我这回在文县干得可不赖,给您长脸了吧?”
雷督理答道:“你要是干得不好,我也不让你回来了。”
张嘉田又问:“那,我干得这么好,大帅有没有赏啊?”
厚着脸皮公然讨赏这种事情,换谁干都有无耻之嫌,只有他能做得喜气洋洋天真无邪。雷督理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是要赏,尤其是这几天,你心里大概要不痛快,我更得多赏,让你高兴高兴。”
张嘉田听了这话,莫名其妙:“不痛快?为什么?您不让我当师长了,又要调我干别的去?”
雷督理踱到了他面前,打量着他一高一低的衬衫领子,以及东倒西歪的领带结:“我和春好订婚了。”
张嘉田一愣。
愣过之后,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就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雷督理抬手扯松了他的领带,把他的衬衫领子正了正:“我说,我和春好订婚了。”
张嘉田这回听清楚了,太清楚了,以至于他忘记了要在雷督理面前卑躬屈膝,无知无觉的挺直了腰板:“你……和春好?”
雷督理一手攥着领带一端,慢慢的将领带结向上推去:“你的眼光不错,春好确实是个好姑娘。”
领带渐渐收紧了,他继续说道:“我家里一直缺少一位贤内助,春好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正好,她自己也很愿意。”
张嘉田瞪着他——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雷督理仰着脸看他的眼睛,看出了他的恐惧与愤怒。恐惧就对了,愤怒也对了,少了这两样中的任何一样,都算是他缺了人性。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雷督理继续说道:“你年纪还小,将来日子长着呢,未必没有更好的等着你。放心,你的人生大事,我会给你安排。”
张嘉田依然瞪着他,好像忽然看不懂了他,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妖怪。
雷督理拍了拍他的面颊:“不认识我了?”
张嘉田忽然抬手攥住了雷督理的腕子。
“你明知道我爱她……”他需要使尽浑身力气才能压下自己的咆哮,所以只能颤抖着发出嘶哑声音:“你明知道我爱她,你还、你还……”
“你爱她不假,可是她不爱你。”雷督理耐着性子说话:“总不能因为你爱了她,她就不能嫁别人。”
然后他对着自己的手腕一抬下巴:“松手,疼了。”
张嘉田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手指,然后转身推门就走。雷督理在后头叫了他一声,他充耳不闻,只是走,一直走进了风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