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浅,如水银般罩落。
廊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又渐而远去。季梵音的心也如同他们前后交叠移动的步子般,上下起伏如波涛。琉璃灯盏映衬下的清湛期待之色,虽表面上未置一词,低垂中的沉默却难掩失落的意味。
明日便是大年初一,按照瀛洲国王族内规编矩,年满十岁后便分封府邸的王爷公主需携带家眷宿于宫内,一家人齐聚一堂守岁。
偏在方才,军机大臣沈崇明神色慌张叩首求见,眼底藏不住的仓皇失措。身为一国之君的梁帝俊当机立断,宣沈崇明于御书房静候,自己便召三子一并而入。
也因此,她错过询问的机会。
季梵音默然抬首,凝望窗棂外的莹白月色,神色落寞。
红绡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当年在宰相府时,除却被蒙在鼓里的小姐,其余人对三王爷以笛抚安眠之事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佯装不知。
那晚,小姐不顾阻拦冒雨寻音,三王爷选择藏而不见。风夹杂着蒙蒙细雨,瓣瓣萎靡的兰花毫无生气飘荡在空中,旋即掉落纤弱的娇躯之上。湿漉漉的发顶、蝴蝶背、红肿脚踝……她永远不会忘记只着素纱單衣的小姐久寻未果后如同孩童般跪伏在地声嘶力竭哭泣的画面。
“王妃,红绡其实……”
季梵音不假思索抬手阻止她,一个念头忽闪而过,下意识触了触鬓角处的白玉簪,若有所思一番后,心里了如明镜,旋即胸有成竹勾唇一笑。先前积压在胸口的沉郁之气弥散了不少,只过片刻,那股沉郁再次浮动,相较先前更甚。
暖色烛火忽明忽暗打在凝脂娇容上,细长睫毛的阴影覆盖在那双蹙眉沉思的杏仁上,忽地一紧缩,阴寒毛栗刹那间飞起。
“三嫂,蕴儿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形容的正是瀛洲国灵动活泼的小公主。
早已褪去织锦纱裙的梁榭蕴蹦蹦跳跳挽住人仍在发愣的季梵音,笑意盈盈,丝毫不见当初阴翳铺陈满脸的怅惘之色。
季梵音不动声色收起泛滥的惊惧,屈指弹了弹她的额际,浅浅一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章为我……”
梁榭蕴当即双手叉腰,敛目沉眸,满口严肃道:“那可不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已上升成为精神层面的醍醐灌顶之恩?”
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晕红了双颊。
季梵音自然知晓她是指何事,只抿嘴笑笑,不再多言。
“何为醍醐灌顶之恩?”
红绡眨巴着好奇的双眸,模样清澈如水,在浅灯的透射下,宛如清新灵透的精灵。
季梵音与梁榭蕴视线相交,短短一瞬,达成了完美合一的共识。
“它就是……”
梁榭蕴朝红绡勾勾手指,音量渐渐降放低。在她全身心凝聚在耳廓上是,一双手欺上她的纤细的腰肢,红绡大叫一声,二人顿时缠闹在一起,笑声不断。
亮如白昼的烛光灼灼,光下的美人含笑看着打闹成团的两人,目光落在二人笑意不断的脸上。红绡俏中带漾,杏仁中的光芒璀璨明亮,清澈之至。视线移至梁榭蕴,眼底浮动的抖动光点闪烁,似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黯淡心事。
季梵音默然垂眸,轻若无声叹了口气。
夜愈发深邃,薄雾来来去去,她要等的人,仍未归。
“王后娘娘驾到---”
一尖细厉耳之声落下,绛色锦缎纱裙的莲步摇摆生姿,门框处旋即显露一张雍容华贵的倾国容姿。眼角眉梢凌厉如锋,刀子一般向她袭来。
早有心理准备的季梵音只简单披了件浅色外袍,如墨青丝垂散在耳后,不疾不徐起身迎接,躬身行了个礼。
豺狼猛虎欲张獠牙攻击,与其躲藏避讳,不如正面迎击。
齐羲和端仪,凤眼微眯,未说平身,反而一脸平静看着她:“季小姐在这西洛殿可还睡得习惯?”
纵使自己与梁榭潇成婚多月,却从未得到面前这位执掌凤印的王后的身份认可。
季梵音细长的眼睫低垂,继续保持躬身的姿势,落落大方回答:“仲白未回,梵音自是辗转难眠。”
“本就当如此,”齐羲和立身而起,拿眼睨她的姿态一如高傲的孔雀,“王上与三位王爷为瀛洲政事殚精竭虑,作为其后端之盾,怎可独自静享安逸?”
“母后教训的是,梵音定当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