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出这片杂乱无章的丛林,就能“看见”一条小路,路是乡村里最简陋的土路,更像被人为千百遍踩出来的,泥泞兼且难行,不过冬至没有太深的感受,毕竟他现在已经没有实体了,再向前,视野开阔一些,就可以“看见”远处村落炊烟,还有近处,一座突兀而显眼的寨子。
寨子立在水边,与那些村落正好一水之隔,但水那边的村民连在河边打水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
冬至恍恍惚惚“看”了几眼,又将视线放在眼前的宅子上,顺着自己的心意飘入屋子。
光线骤暗。
肤色黝黑的年轻人跪坐在一个中年人面前聆听教诲。
他们交流用的是当地语言,冬至自然“听”不明白,他转而“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这里有着一切可以称之为诡异的东西,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骷髅和动物头骨,贴着乱七八糟的符纸,画着跟符文差不多的鬼画符,冬至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中华一脉的符箓,自己完全看不懂,桌上盛着五颜六色羽毛箭矢的箭筒,还有角落边一排排的瓮,一眼扫过去有三四排,每排起码有十来个,高矮胖瘦什么都有,虽然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但莫名就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反正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冬至没有多逗留,又从门后的通道飘向另外一个屋子。
同样的阴暗。
陈设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凌乱的桌上多了个人头。
半隐在黑暗中的人头,腮帮子还一动一动,宛若活人。
地上还有一团颤动的肉,仔细看却是个身躯肥胖的人,她手里抓着抹布,正一下下擦着地板。
这时人头竟然开口说话了。
“丑女人,看见你就恶心,滚出去!”
女人肥硕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起身,最终却还是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等冬至靠近一些,刚才前屋的中年人进来了。
女人在对方的吩咐下终于如获大赦,连滚带爬退了下去,中年人则跟人头开始交流起来,依旧语速很快,少顷,两人似乎谈得并不愉快,人头开始用怒骂的语调高声说话,中年人冷哼一声,则不与他继续争执,转而又往这间屋子后面走去。
此时车白的声音已经没有在耳边响起了,凭直觉,冬至觉得自己要跟着那个中年人,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于是他紧随其后,在中年人后面,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了一间一丝光亮都没有的小屋。
他有点明白车白在自己身上用的法术了,这有点像是“千里眼”,循着给他下降头的降头师的气息,直接追踪到人家老巢里来,所以他现在相当于一团虚无缥缈的意识,没有实体,也不算灵魂。
这种溯源千里的法术自然是厉害之极,目前为止冬至虽然因为语言障碍无法辨认哪个才是给他下降头的人,但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讯息。
小屋内,之前在年轻人和人头面前还倨傲淡定无比的中年人,转眼之间成了小绵羊,在供桌前匍匐跪倒,连说话的语调也带着虔诚恭敬,黑暗中坐着一个人,双眼微微闭着,但中年人却连头也不敢抬,轻声细语,额头抵地,生怕惊扰了对方。
大多数时候是中年人在说,黑暗中那个人偶尔应上一两句,他的腔调十分奇怪,声音像从喉咙里发出,又像从遥远虚空传来,带着缥缈感,他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屏障,阻止冬至继续前行。
但冬至却不甘心,他预感这个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也许跟降头师有关,甚至跟传说中的天魔有关,所以他想尽办法,企图用意识突破那层屏障,更近距离去观察那个男人。
那层屏障仿佛弹性绝佳的橡皮泥,他勉力往前,总又被狠狠弹出,但冬至屡败屡战,心头默念明光咒,终于在屏障上撕开一道口子,“整个人”扑了进去。
男人忽然睁开眼!
冬至看着对方的眼睛直直望向自己,心头不由一惊,暗道不好,认为对方也许发现了自己。
此时他已看清男人的容颜,却不是在梦里见过的那张妖异的脸,而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面孔,脸上还看得出一丝保养得当的昔日痕迹,不过现在这张脸已经青黑交加,宛如恶鬼,看着还有些熟悉。
然后他就听见男人阴冷地笑起来,竟说出他能听懂的中文。
“你看你把客人带进来了,都不知道招待呢!”
中年人茫然抬头四顾,显然看不到冬至的存在。
黑暗中的男人伸出一只手,定定朝冬至指来。
“他在,那里。”
冬至一不做二不休,趁中年男人还未受命发作之前,直接往黑暗中那个人“撞”去。
他速度极快,去势迅猛,在那瞬间飞快默念引雷咒,想着要是意识也能引雷,就该来个天雷把这人直接劈死算了,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比刚才的笑声更加阴森,冰冷冷的不带一丝人气,仿佛冬夜原始森林深处覆盖腐烂尸体的冰雪当头浇下,直刺入骨,冬至感到自己的“耳膜”一震一震地疼,“身体”也像是被什么挡住,离对方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向前,他猜自己的身体很可能随之出现反应,但此刻已顾不了那么多,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引雷咒,而那个阴冷的笑声也一直没有停过,在四面八方反复回荡,阴魂不散,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真是大胆,我没去找你,你反而来找我,不如就留下来吧!”
最后一个吧字如同嘴巴对着他的耳朵吐出来,像锤子重重敲在心上,冬至的意识一阵模糊酸软,引雷咒再也念不下去,几乎就被他这么牵着走。
但很快,车白的声音竟从上方响起。
“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