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满心以为这档子事要过去了,却不想那个小官不敢,自然另有一人挺身而出。
时任左副都御史的劳之辩上奏道,“自去岁事来已有数月,太子疾戾已平,久系群心。万岁以仁孝治平天下,四海一心,然前星缺位,岂不遗憾?望万岁乾断速行,重正东宫。”
左副都御史是监察官,自明一代来,都察院向来不干预朝中事,遑论废立太子。这劳之辩今年七十有一,本就到了乞休的年纪,是谁示意他来说这样的话,已是昭然若揭。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不语,果然见康熙表面大发雷霆,斥责他含奸诡之心,命夺去他的官职,逮赴刑部杖四十下。
待御前侍卫来拿人了,上座的皇上却忽然出声道,“此人年岁已长,杖责便免了,只逐回原籍去罢。”
“既然朝中大臣都关心此事,其他人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康熙的目的终于是抛砖引玉,图穷匕见,只是原先的太子党人竟然出乎康熙意料的,没有一个敢上前直言,也不知是被前两个吓破了胆,还是已经纷纷倒戈。
八爷一党也并不愿意配合他演这三让三辞的戏码,老神在在的只做充耳不闻。
“那便明日再议此事,太子是国本,天下非朕一家之天下。于诸阿哥之中,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见朝野沉默许久,无人应答,康熙料想臣僚们已洞悉圣意,便留下这话来宣布退朝。
前头站着的几位皇子们不少都振奋不已,就连平日跟在八爷身后的九爷也露出一副蠢蠢欲动的神色来,只是谁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犯康熙的忌讳,去联络朝臣。
四爷无心和他们多说,头一个便走了,十四匆匆追了上来,死缠烂打地上了他的马车,小声道,“四哥,你不做些打算么?”
“你何曾见主子听奴才的意思办事?”四爷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一眼,“你园子到了,还不下去。”
十四偏不挪动,到了圆明园后,一路跟着他到了书房里,“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满洲八王议政是自古有之,何况汗阿玛岂会置民心于不顾?”
“民心?这些朝堂上的大人们算什么民心,顺汗阿玛的意才是民心,不顺,就是悖逆。”
四爷语气淡淡,纵然老八形势再好,也不可能在康熙有心复立太子的情况下上位,不过是做无益之功。
十四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笑来,眼中满是得意,“四哥今天可算给我说了句实话。”
“我只警告你,枪打出头鸟,少再像那天一样被你的好兄弟拖下水去。”四爷只做没听见他话里的试探,话语间颇带警告。
“我哪能不知道,反正如今在汗阿玛心里
我也是八哥那头的了,倒不如就跟着他们,小爷可不是白被人摆一道的。”
十四眼珠子一转,心中活泛起来,八哥是贤,可他也不差啊,如今连五哥在摔跤弓马上也比不过他了。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既然如此,往后就少来找我。”四爷满不在乎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该做的他也做了,该说的他也说了,往后娘娘不要怨他就是。
“放心吧!”十四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来,像一匹生机勃勃地玉骢马,“我知道四哥的意思,四哥且看我的本事就是。”
他回头又给了四爷一个心照不宣地眼神,便起身离去了。
待十四刚上马要回自己的园子里去,他身边的太监就凑上来低语禀报,“九爷说请爷出来了就去八爷的承泽园那儿。”
十四听了一声冷笑,这是担心自己有贰心呢,他掉头扬鞭,“你跟在后头,我先去八哥那儿,未免他们等的急了。”
承泽园中,九爷正和八爷商讨着今日的事,十四挂着笑进来,仿佛很亲热地拍了怕九爷的肩膀,“九哥可真是耳聪目明。”
九爷只当没听到他话里的讽刺,“咱们这儿的大事你不管,倒有空去找四哥。”
“哪儿能呢!”十四灌下一盏茶,他仍然笑眯眯地,“我也是为了八哥啊,只可惜四哥说我一顿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四哥向来是个缩头乌龟,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九爷从鼻子里哼一口气,他尚还记着当年的仇。
十四听了也不生气,和他们商量了几句明日举荐太子的事,又很快乐且从心地说了好几句四爷的坏话,九爷也觉得他说的情真意切,赞同不已。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借口府里有事先走了。
“不知究竟是四哥防着十四,还是十四防着咱们。”八爷徐徐开口,双眸沉沉,“四哥今日是看出来汗阿玛心思的,明日必是要保举太子了。”
“他也未免太谨慎了,难道是咱们想错了,四哥果真没有争位的意思?”
十爷实在摸不着头脑,太子被废的时候四爷是头一个冲出去的,如今到了举荐太子的时候,倒是立刻缩回去了。连三哥下了朝后,园子后门都是来来往往的马车呢。
八爷摇头,静静注视着盈满茶汤的茶杯,眼中难得燃起暗光,如今他们就如同这一杯茶,只差最后一滴,便要溢出来,此后如何,或许明日便能了结了。
“四哥绝非甘为人下者,他想顺水推舟,静待良机。只是,人这一辈子哪有这么多机会,若不去争,不去抢,不过是流年虚度,白费光阴罢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如今他再想抽身已是难了,这些对着他满口称贤的朝臣们没了他,也还会有下一个九贤王、十贤王,可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纵然是毒饵,如今也由不得他不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