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头陀的佛血裹着那一丝佛性回流,魏野的桃千金却还插在那颗妖心上。
也正因为如此,魏野以桃千金为桥,看到了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秋高天净,黄叶满地,有车马军卒成队,迤逦而来。队伍中,有一驾马车,车后跟着一匹白马,马背上驮着许多包袱,依稀可以看见削成长条状的竹木方箧,上面刻画着莲花。
这是自西域而回的使臣队伍,马车中坐着的是自西域而入贡华夏的高僧,正要向洛阳去,朝觐大汉的天子。
而那匹白马背上驮着的,便是自大月氏与罽宾国而来的佛经了。
这情形魏野自然是清楚的,汉明帝夜梦金人,于是想见识见识“和尚”是什么玩意。于是西域都护、戊己校尉便只能联系西域的那些小国,找了些谈吐还能看得过去的秃驴,打包了让使臣带走。
那被打包了送去洛阳做巡回表演的两个秃驴,便是号为“西来二圣”的竺法兰与迦叶摩腾。
初传释迦之学入中原的这两个印度和尚,自然也有其不凡处。竺法兰与迦叶摩腾皆是小乘阿罗汉境界,只是魏野不知道,阿罗汉果分九等,这两位佛门小乘一脉的罗汉究竟证入了哪一等。
使臣队伍此刻在道旁停下,随行的火头军开始挖灶做饭,车上预备朝觐天子的两个高僧也下了车,操着生硬的汉话试图向队伍中的军士们兜售些佛家的粗浅信仰。
便在此刻,有一只花脚蚊子落在了那个皮肤更为白皙些的印度和尚脸上。
秋天蚊子本不多见,何况蚊子成虫活过两月就算是异数,这只蚊子还是只雄蚊,也就是俗话说的草蚊,本是不吸血的。若是寻常人,对待这种蚊子,也就是随手挥开了事,然而这皮肤白皙,极有可能是天竺地方最受尊崇的婆罗门种姓出身的和尚,面上却是带上了慈和一笑。
面上慈悲意现,这只花脚草蚊却浑然不觉,它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每分每秒生命力都在流失,只有生物的本能还在勉强挣扎着。也就是这点挣扎感,让白面僧人佛心微动,一点慈悲意自然流露而出。
草蚊的喙是破不开人类的皮肤的,然而此刻,却有针尖大的一粒血珠自它喙下生出,又像是天然具有了生命,竟自动沿着它的长喙逆流进了它的腹中。
佛家将世间众生划为圣凡二界,凡分六道,圣有四品,证得阿罗汉果便是凡圣之间的分界。一滴罗汉血,入了草蚊肚腹,这便是稀有难得之机缘。
那只草蚊只觉得有一股温暖之意散漫全身,即将涣散的生命却重新汇聚起来,并变得比以往都强大。僧人感知到了面上这只草蚊的变化,欢喜发于面,低声做颂道:
“以此细微虫,我犹愿救度。震旦称大国,众生不知数。愿此微妙法,普惠作甘露。”
此颂一出,草蚊体内的那滴佛血,便附上了草蚊的心,再也无法分开,而草蚊的身躯,也似乎有了些很玄妙难言的变化。
车队走了,大汉使臣和两位已经证入罗汉果位的高僧也走了,草蚊犹然趴伏在原地,体内隐隐有佛光透出,像一只错过了季节的萤火虫。
草蚊在此一趴就是百日,转眼便是冬日,大路上人迹罕至,枯干的草木也不能给草蚊提供些许草汁树液。纵然有一滴罗汉所遗下的精纯佛血在心,草蚊还是渐渐变得虚弱,几欲冻毙。
只见日升月落数十次,终于在一个深沉的寒冬,草蚊看着一个屠户踉踉跄跄地走在这条路上。也许是因为天太过暗,或许是屠户的脚本来就有问题,草蚊看着那个屠户一脚踩空,摔倒在了地上,头磕着路上石头,顿时就流出血来。
感受到那犹带温热的血,草蚊缓缓地爬过去,爬到了屠户头顶的伤口上,吮吸起微腥微甜的血水。
草蚊似乎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它试着振动着口器,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以此……众生……作甘露……”
以此众生做甘露,于是以人血为饮,人膏为食,幻出一个枯瘦的身披袈裟的老僧,却如饿鬼,似罗刹。
魏野想着这老妖僧在那群妖横行的黑气中唱的歌儿,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握剑的手再度发力。
于是因妖心而生的那些幻景一概消失于无形。
面前只剩下一具还在燃烧的一大块柴,分不出来它原来的本相。虽然火还在烧,然而内里已经如同洛阳城里冬天最受高门大户欢迎的兽炭,脆硬疏松。
将手一抽,桃千金就随着魏野的动作收了回来,只有一小块焦黑的东西还附在剑尖上。仙术士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要找块手巾把这块焦黑玩意擦拭干净,却见那块东西表面的焦炭纷纷裂开,露出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滴针尖大的鲜血,其色鲜亮如南红玛瑙,微微带着些莹莹光华,看着贵气无比。
这滴带着玛瑙红的罗汉佛血,附在桃千金的剑尖之上,隐隐可听见渺渺的梵唱之音自其中生出:
“愿以此功德,回向震旦国。遍说三法印,解脱八种苦。”
其音袅袅,然而在魏野听来,却是咿咿啊啊的好不烦人。
这声音不是来自那已经被魏野以真火炼化到连渣都不剩的老妖僧奢摩罗,而是这滴佛血的主人留下的那一丝执着。
不知道到底是竺法兰与迦叶摩腾这两个证得阿罗汉果的老秃驴中哪一个留下的执念,这滴佛血生造出一个嗜好人血的大妖,偏生还以佛法开脱出无数美妙理由。此刻奢摩罗已经被魏野借洞阳剑祝炼死,这滴佛血失了依凭,于是在仙术士的剑上现了本相。
魏野看着这滴佛血,轻轻一笑,手拈剑指在剑格离卦卦符上一点,一股纯正道家真火随即升起,转瞬之间便将这滴罗汉留下的佛血灼成了一丝青烟。
半截头陀立在魏野身后,看着这滴被灼化成虚无的佛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