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心中告诫自己,皇帝难得一回发脾气不顾后果,皇帝不讲道理了,他不能跟着和皇帝置气。
皇帝正在气头上,衣飞石也不敢强辩,既然要他挨了嘴巴子才能好好说话——君父在上行罚,臣子岂敢规避?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还是默默跪在地上,望向朱雨。
他的眼神很明确,就是请朱雨上前行罚。
朱雨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上回清水羊肝的差使撂他身上,差点被皇帝一脚踹断腰,今天又撞上了!
背后皇帝不肯松口,拿定了主意要给襄国公一个厉害的,襄国公又隐隐催促,这错不开的紧迫局面逼得朱雨手脚都有些僵。他尽量不露痕迹地转身,走到衣飞石身前,又故意挽起窄窄的袖口拖延时间,就等着皇帝突然改变心意。
然而,背后皇帝注视的目光始终冰凉如水,没有一点儿温度。
朱雨不敢动手。皇帝太过宠爱襄国公,朱雨一向把衣飞石当小主子看待,如珠似宝地服侍着,哪怕衣飞石多流一丝汗,他都要赶忙递止渴生津的茶水,生怕磕了碰了。掌嘴?他不止不敢,也不忍下手。
朱雨站在衣飞石跟前迟疑了片刻,衣飞石就明白他的难处了。
不等皇帝再次下旨催促,也不等朱雨为难煎熬,衣飞石忍着羞辱,反手在右颊上抽了十余次。
他动作很快,清脆的巴掌声啪啪啪啪一连串落地,脸颊已经肿了起来,抽破的嘴角也滴滴答答淌出血来。只是控制了力道,没狠到真的打落自己的牙齿。无论如何,皇帝发脾气,他也不敢真的和皇帝杠上置气,此时仍是态度和软地希望皇帝能暂时消气,冷静下来听他解释。
朱雨惊得退了一步,还没站稳,衣飞石脸上已挨了十多下。
见衣飞石嘴角落下鲜血,朱雨连忙掏出袖中干净的手帕递给他。衣飞石接过擦了擦嘴,轻轻吐了口中残血,尽量保持面目干净,不至于御前失仪——至于脸上是否肿得难看,他就顾不上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脸颊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肿了起来,怒气瞬间就被心疼镇压了下去。
“陛下要打臣的脸,臣自己动手,只求陛下暂息雷霆。”
衣飞石脸肿得太狠,牵扯到嘴角,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他尽量吐字清晰,膝行一步牵扯住谢茂的衣角,哀求道,“臣求陛下垂怜,求陛下明鉴,自臣事陛下以来,何敢对陛下不敬?臣一身武艺只为陛下所用,绝不敢用以抗命犯上。”
他低垂下眉眼,低声道:“若陛下以为臣功夫碍事,请余、常二位侍长进来,臣将死穴交予他们。”
常人习武,力气皆汇于丹田。到了衣飞石、常清平、黎顺这样的高手境界,就会有转移窍穴的法门,将要害藏到外人难以想象的地方。便是亲如父子夫妻,也没有人会交代自己的死穴。
当然,像衣飞石这样的超一流高手,一般人就算知道他窍穴在何处,也根本打不了伤不到。
只是这个窍穴的位置,依然是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话说得严重了,他们是什么人?岂有资格知道你的要害处?”
谢茂是气急了才要打他,不肯自己上手,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愤怒之下必然手沉。
朱雨一向和衣飞石关系融洽,不说朱雨,换了太极殿任何一人,都不敢下死手打衣飞石。哪晓得朱雨确实没敢动手,衣飞石自己啪啪啪就把脸抽肿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藏在手中隐隐带着血色的手帕,终究还是舍不得。
想着衣飞石已受了教训,又这样低声下气地赔罪,谢茂也不忍再苛责,压着火气,克制地说:“朕知道你心善,旁人对你好一分,你总要还给人十分。这些年你与谢范交好,朕看在眼里,也觉得欢喜。可是——”
衣飞石伏在地上不肯抬头,谢茂看着他恭卑的背影,告诫道:“内外亲疏,你要分清楚。”
这几句训斥,真正是一句比一句厉害。
衣飞石自认赶到黎州是阻止事态恶化,并无偏袒回护谢范之心,谢茂却直接认定了他就是因为私交才伸手去拉谢范一把。你和他好,好到内外亲疏都分不清楚了,好到朕交给你的差事,你不认真办,反而仗着朕对你的信任,以权谋私向谢范透露内情,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信重!
“陛下误会臣了。”
“臣并未存心为黎王欺瞒陛下,陛下,臣心中只有陛下……”
衣飞石觉得自己必须解释,这么大一口锅,他委实背不动。
却不知道谢茂怒的从来不是他“偏心谢范”,而是他“偏心谢范却打着关心朕的旗号”,简直“以为朕可欺之君”。
才用红肿的脸颊与嘴角滴落的鲜血把谢茂怒火抚平,他又开始了替自己辩解。
在谢茂看来,这又是不知悔改地继续狡辩!——打都打不听!
谢茂不想听他狡辩,也舍不得再打他。
“退下。”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