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这小小茶铺上的声响也似乎沉了下来。
霎时间,不论是角落里?的那个小桌,还是稍远处的大桌,都无人出声,只听见那顶头油布被风刮动,发出似是讥笑嘲讽一般的怪响,时断时续。
甚至连云慎慢悠悠品茶的动作都顿住了,纤长手?指捞着那陶碗,僵了好一会,才又循着原来的方向?继续晃起碗中的粗茶来。但他至少面上沉稳,神?情也不曾改,应玮就?不比他的自若了,还没听完,下巴便张到了脖子,那嘴巴长得如此之大,完全可以活吞一个,不,两个小些的鸡蛋。好在他还记着噤声,不过是一面惊讶地张大嘴巴,一面夸张地把视线挪回身?边的悬琴,在桌下,看不见的地方,疯狂踹那悬琴的小腿。
若不是此话?确实引人震惊,他这反应,也多少逃不开报复前?两日悬琴踢他之事的嫌疑。
陈澍同样被惊住了,她?倒不至于像应玮那样面上不遮掩,只是微微张着嘴,然后整个脖子缓缓扭回来,又看回另一桌上的云慎与何誉。
这回,二?人连眼神?也不曾给她?了,反倒是那个随他们一起来的憨厚店家,叫“钟孝”的,面带笑意地冲着她?点了点头,显然是真?信了这人的说法。
她?于是一噎,大庭广众,身?后又有那护法在看着,她?又不好意思?真?提点那店家不要什么都信,何况这儿还有一个等着她?答话?的呢,只好悻悻转回身?来,答了句“那真?是好”。只是陈澍这人,向?来藏不住话?,末了,见那人点点头,似乎打算起身?走人了,她?又没忍住,开口确认道:
“你?……真?的是恶人谷的人么?”
这下僵硬的换成了对面那人,四下俱寂,陈澍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不识时务的“噗嗤”笑声。
是那个“钟孝”。
——
不管怎样,此事也算是商定了,回程的路上,那店家才说已然空出来一间房了,于是当天傍晚,何誉便收拾去了另一件准备好的上房。
夜里?,云慎这间房就?只剩他一人。
陈澍倒确实担心过他,毕竟这五个同行人中,只有他一个,瞧着瘦弱,又不会武,因?此来瞧过一遍,甚至说若有事记得呼救,被云慎笑着又给请回去了。
不过一会,那门又被人敲响,只是这番不等云慎起身?去开门,那门锁转了转,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夜里?看不清走廊,但云慎面上却全然没有惧色,似是早便料到了这个访客一般,起身?,默然朝门外一揖,神?情温和而克制。
果然,那从混沌的黑暗中迎面而来的,并不是什么武器或是杀意——
“……前?两日,就?在这房间里?,我?可是瞧见了。”一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终于踏入月光之下,瞧得清五官了,不是那店主又是谁,此刻他面上仍是忠厚至极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勾起,那露出的犬牙闪过一瞬的寒光,“你?……得偿所愿了么?”
“不知尊驾所谓‘得偿所愿’又是指的什么。”云慎面色不改,只沉声道。
“当然是——”萧忠大咧咧地在云慎面前?坐下,举起手?来,捏出两根拇指,左右相对,又慢慢地往正中央凑,越接近,越刻意地把动作放缓,于是那云慎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在了这相靠近的手?指之上,好一阵,那时间并不久,只是因?为这沉闷的一隅,没人吱声,恍若是透不过气了,越发难捱,才显得漫长——
那两边的指头终于贴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爆响。
云慎的目光登时闪了闪,他又抬起头来,只见片刻前?还满脸笃厚的萧忠,此刻已然笑得很是猖狂了——方才那指头“发出”的声音,分明是他趁着云慎不备,使来吓唬人的雕虫小技。
“不曾。”云慎语调未变,似乎也不曾动怒,只简单地答了两个字。
“真?没有?”萧忠夸张地又把手?缠到一起,甚至刻意把手?臂再抬高了一点,教云慎的余光也能清楚看见他那指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穿插而过的场景,“你?们这些儒生,实在是迂腐至极,不会把握机会……”话?未说完,他就?又露出一副真?心可怜的神?情,啧啧叹道。
这头萧忠是花样百出,云慎在那头却是静静地看着,那神?情实是淡漠,以至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等萧忠那话?音一落,他连眼神?都不曾分给萧忠刻意摆出来的手?,只短促而敷衍地点点头,笑了笑,轻飘飘地道:“在下若是迂腐,怎么还会设此局呢?我?所谋求的事情既然这样卑鄙,就?更不会在乎这一时的亲近了。在下能否把握住机会,还要看尊驾那边的进展——
“敢问尊驾,那把带着血痕的假剑,可做好了么?”
第八十八章
许是这一夜的月色清冷,盖住了那些未知阴影中的魑魅魍魉,因此这一间房中那?些密谋,甚至不曾传出?窗来,传到这朗朗月光之下。
何誉的新房间,就在?云慎那房间的正上方。
陈澍此刻正在?何誉房中,不过一层楼之隔,就连萧忠那声刻意的“彭”都?听不见了,如此寂静的夜里,灯花在?带着一丝寒意的夜中爆响的声音似乎也能听得分明。陈澍拿着这灯烛,上上下下地帮何誉把这间屋子检查了一遍。
自?从到了这昉城,尤其是在?几人逛过这城中之后,陈澍自觉地扛起了那“护卫”的责任,毕竟这剑是她要寻的,另外两位琴心崖的不说,至少何誉、云慎都是陪她而来。
亲历生死?之后,她才知道凡人竟是这样脆弱的,因而就算再迟钝,在?这方面,也想尽力做到万全?。
从云慎的房间一出?来,她就又逛到了何誉的房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