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衡这句近乎大逆不道的妄语,康先生愀然变色。但总算记得这是什么场合,花白的眉头跳动了几下终于忍下怒气,“你胡说些什么,俞王妃病逝跟世子失怙与我何干?”
顾衡突然转身面对他,一双细长凤眼幽深明亮,叫人几乎无所遁形。
他声音飘忽地问了一句,“真的与先生无关吗?让俞王妃身子败落早产下世子的那挂玉坠角,在牛膝、大戟、芫花、水银和斑蝥粉里熬煮过的,虽然分量不是很重,但都是峻烈利水通淤之药。王爷当年式微,不想把事情闹大平白惹人笑话,让底下人匆匆掩下此事。我却记得先生……精研此道呢!”
康先生气得脸呈肝色,几乎拂袖而去,“这些通通不过是你的猜测,若是有实据你早就到王爷面前举告我了。”
顾衡把杯中酒水饮尽,双手一摊微笑道:“我的确没有实据,特意特意过来跟先生说几句话,就是想让先生日后不要把我们都当成傻子。给怀有身孕之人用剧毒,是有损先生阴德的……”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康先生让顾衡的光棍做法气得七窍生烟,太阳穴一鼓一鼓地乱跳。忍了半天气才压着怒火冷声道:“这就是你的尊师之道,胡乱给别人扣上几顶大帽子,好到王爷面前去请功吗?”
顾衡靠着栏杆上,敞厅明亮的灯光照射过来,正巧在康先生和他之间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他仿佛发现了这个有趣的景象,伸出脚尖轻轻点了一下,极其诚恳的劝道:“我不想与先生为敌,若是有什么打算还请先生及早收手……”
康先生又好笑又好气,心想我还怕了你不成。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未免打鼓,因为他知道眼前之人没有说一个字的大话。若真有人与他为敌,那不知还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等着……
康先生想起自己的百般筹谋,终于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正松了面皮想转寰一下,耳朵边就听或近或远处有一阵哭闹声脚步声渐次响起,有几个穿着富丽的女人似乎眨眼就奔到了敞厅的台阶下。
第二六一章评理
来人是神情张惶万分委屈的范庶妃。
挨着门口站着的总管魏大智一惊,一见这阵势连忙带着几个人冲出去拦住,一边低声劝阻,“庶妃娘娘,你要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厅里那都是些什么人?”
范庶妃先心生了两分怯意,抬头就看见站在人群顶后头的康先生,又想起自己膝下的儿子就因为自己这个当娘的无用才处处低人一等,顿时胸口涌上了万丈勇气。
反手就给拦住自己的内侍两耳光,撒泼大哭道:“我也是王爷正正经经抬进门的三品庶妃,在自己的家里头被个小小的四品恭人欺侮得不成样子。她不就是仗着自己的丈夫是世子爷的启蒙师傅,是王爷跟前最得用之人吗?”
敞厅的众人何等机灵,一听得这是端王的家务事,又涉及到内院女眷,忙不迭地起身避让。
端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并没有答话。
顾衡却是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心想世子的启蒙师傅不是自己吗?那欺辱了范庶妃的四品小恭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了?
几个内侍虚张着手不敢死拦,范庶妃在几个贴身丫头婆子的护卫下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先红了眼圈,然后扑通一声跪在端王面前,拿着帕子捂着脸继续痛哭,却半点不耽误自己的告状。
“……王妃娘娘自打前年去了,这满府的人都看我不顺眼,私下里传是我给了王妃娘娘气受,这我不是不知道。大郡主和世子更是从来不拿正眼瞧我,为着阖府的安宁这些我也都生生忍了。”
范庶妃哭得梨花带雨越说越委屈,手绢很快就湿了半边。
“这回我是受王爷亲口所托掌管几天内院,遇着顾夫人带着世子爷出府,我好心上前询问了几句,他们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地破口大骂。我好歹是三品夫人,也算是世子的庶母,真的是平白受此奇耻大辱,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范庶妃头发微微散乱,眼里还有几许惊惶之色,显见是受了大委屈。
这简直是乱了尊卑纲常,堂堂庶妃在自己家里被人挤兑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难不成真是那顾氏仗着丈夫的威势恃宠生骄无法无天?厅中顿时有小声议论,更有人有一眼无一眼地望向顾衡。
康先生虽然知道事情有蹊跷不知真假,但如今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不过犹豫了半息,立刻象事先演练过一般配合范庶妃的话先下手为强,厉声喝道:“君臣君臣,先君后臣。顾衡你纵容妻室对庶妃娘娘不敬,就是对王爷大不敬。往日你性情张扬无视礼法也就罢了,难不成在世子面前也是如此为人师表?”
还不待顾衡答话,就听一道清亮女声抢先答道:“先生用不着给我家夫君扣帽子,天地君亲师他一向敬得很。事情因我而起,可容我分辨两句?”
众人侧头,就见廊道拐角一位艾绿长袄的女子手中牵着一个幼童施然走了过来。
顾瑛直直盯着人道:“庶妃娘娘自己也说了,这皇室宗亲都是天底下至尊至贵之人,我们平常老百姓当然只有远远敬着。既然是这个理儿,那刚才出二门的时候,庶妃娘娘纵着两个奴才强行要搜世子的贴身之物又是什么道理?”
范庶妃不虞这人竟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输人不输阵地强辩道:“王爷托付我看管内院……”
顾瑛看都懒得看这个蠢人一眼,“既然是王爷托付庶妃娘娘,更该慎重其事,在内院里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算什么本事?我实在不忿才出言顶撞了你两句,要打要罚我受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