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相、张相见怪不怪,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景象。
单超走到御书房门口,被宫人战战兢兢拦住了,便温和道:“去禀告陛下,平王前来求见。”
宫人根本不敢在皇帝气头上捋老虎胡须,但也不敢违抗单超的命令,只得发着抖进去了。片刻后只听小皇帝声嘶力竭大吼:“不见!”随即砰地一声。
“……”宫人满额角是血地出来了:“回……回禀平王,陛……陛下不见……”
单超略一吸气,面沉如水,伸手推开了宫人。
“——平、平王留步!哎哎!擅闯宫禁是……”
单超头也没回,在宫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大步走进了御书房。
小皇帝站在一堆破碎的瓷器摆设中气喘吁吁,桌案上、地上满是散乱的奏章。单超捡起一本,触目第一行便是“韦氏虽出皇后……”接下来满眼是御史的斑斑血泪。
单超摇头一叹,沉声道:“陛下。”
小皇帝蓦然回过头,喝道:“谁叫你进来的?!你们果然都把朕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臣不敢。”单超道:“听说陛下要将天下拱手让给韦侍郎?”
小皇帝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单超,半晌挑衅地抱起臂,昂头问:“你也是来阻止朕提拔韦玄贞为侍中的?”
“——不敢。”单超一揖手,委婉道:“臣虽然蒙先皇错爱,得以遗诏辅政,但自知才学见识都十分浅薄,远远不如中书省诸位相公。陛下要提拔韦侍郎,臣并不敢置喙,只要戴相、张相、来相、郝相都同意,臣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换言之,就是我打死也不同意。
小皇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随即怒吼出声:“这天下是朕的!朕想提拔谁就提拔谁,想赐死谁就赐死谁!哪怕真禅位给韦爱卿,也没有你们说话的份,知道否?!”
单超却摇头道:“不,陛下……您错了。”
“隋末大业十三年,高祖以勤王为名,自晋阳起兵,一路攻下大兴城,改名长安,受禅称帝,奠定江山。武德九年,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斩杀废太子建成及齐王元吉,平定□□厥、征讨高句丽、设立安西四镇,开创了大唐□□的贞观之治。贞观二十三年,先帝即位长安,罢辽东之役、免土木之功,平定西突厥,征战高句丽,立下了六十一尊番臣像……”
“这江山是祖宗铁马征战打下来的,这社稷是一代代忠臣良相治理出来的。”单超温和而不容抗拒,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说:“即便是你也不能随便将其拱手相让,陛下,这不是你私人的东西。”
小皇帝面色煞白,嘴唇颤栗不已,半晌才挤出仇恨的声音:“你自以为……自以为是朕的便宜兄长,便能教训于朕,是么?”
单超平静道:“并非自以为,我就是。”
戴至德和张文瓘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都愣在了那里。
“滚……滚!”小皇帝随手捡起几本奏折,劈头盖脸扔了过去:“没一个效忠于朕的,全是逆臣!给我滚!”
单超定定地盯着他,半晌欠了欠身,那动作中似乎带着某种冰冷坚硬的意味,继而转身走了出去。
“别得意得太早!”小皇帝的怒吼从身后遥遥传来:“先皇也曾违逆群臣之意,先皇能办到的,朕自然也能——!”
单府正门轰然大开,雨点般急促的马蹄一跃而进,随即在长嘶中停在了前院。单超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向后院走去:“谢统领呢?”
管家小心道:“明先生一直陪在内室……”
单超点点头。少年时喜怒难掩于色的轻浮已从他身上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镇定和沉着,似乎方才宫中那番疾风暴雨没有给他造成丝毫影响,亦不会将来自外界的任何不安和危险,带到谢云身上。
就像每个守护家眷的男人该做的那样。
他疾步穿过回廊,远远只见明崇俨站在内室门外,以目光注视着他走近,旋即沉默地低下了头。
“……”单超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低声问:“谢云他……”
“已用了药,但只能保一时。龙失逆鳞性命攸关,一旦回天乏术……”
明崇俨顿了顿,示意他进去:“谢统领醒了,怕是更愿意跟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