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笑答。
中午收工时,黄远山过来找闻亭丽:“鸳梦公司的潘太太说晚上想找我们去卡尔登饭店吃饭看戏,你晚上没事吧?”
“就算有事,为了潘太太也得推掉不是?”
潘太太这边的关系是她好不容易才结交下来的,她还等着早点跟人家敲定广告合同呢。
当天因是公历新年,片场收工比平时早。闻亭丽同黄远山等人从剧组出来,时间才五点钟。
天色有点阴阴的,俨然要下雪的样子。
街上很热闹,许多商店的橱窗都贴上了大红色的窗花,深灰色的街道上充满了过节的气氛,黄远山心情不错,一路都在聊拍戏的事,开车到了卡尔登饭店,径直到楼上包厢。
潘太太已经点好菜了,一桌都是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一看到闻亭丽就笑:“大明星来了。”
饭吃到一半时,有位太太道:“对了马太太,刚才在公共租界的花园饭店门口看到令公子了,他什么时候从英国回来的?”
“上月就回来了,不知是不是在外头受够了洋人的气,一下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口口声声说要振兴民族工业,一回来就进他父亲的公司当学徒,今天还主动随他父亲去上海南洋商会去参加爱国商人年会呢。”
众人笑道:“这才是留洋念书的意义!马少爷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闻亭丽听到“上海南洋商会”这句话,不禁发起怔来,要不是黄远山提醒她,手里的汤勺差一点就蹭到衣领上。
吃完饭,一班人按照原计划去潘太太家里打牌,凑巧潘家新买的房子就在花园饭店附近。
下车时,闻亭丽有意无意往对街一望,饭店的珐琅彩玻璃门敞开着,台阶两侧站着头戴圆筒形平顶帽子的白俄服务生,不断有衣着光鲜的宾客入内,看样子年会已经开场了。
到了潘太太家里,牌桌早已准备好了,黄远山虽然喜欢交朋友,却深恶牌桌上的应酬,打着打着就开始打呵欠,不到九点钟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闻亭丽应付这类场合却是如鱼得水,全程精神奕奕坐在潘太太身边,时不时说两句俏皮话调节气氛,赶上潘太太手气不好,还会帮忙摸一把牌。
她手气好,每回摸来的都是好牌,潘太太一口气扳回四局,乐得直说闻亭丽是自己的小福星。
打到十点半时,对桌那位太太犯了头痛的老毛病,潘太太意犹未尽结束了牌局。
临走前,潘太太把闻亭丽单独留下来,让下人给闻亭丽端来一份新炖的燕窝,问她:“明早在公司吗?”
“在。”
潘太太笑憨憨地说:“我的律师已经看过那份广告合同,一切疑虑都没有了,明早我就到贵公司签合同,你也早点来。”
闻亭丽心中暗喜,成了!
这笔广告款堪称天价,从此她的身价会水涨船高不说,关键潘家的店铺满大街都是,这意味着电影上映之前她就能在公众面前混个脸熟。
从潘家出来,闻亭丽再也掩不住满脸的笑容。潘太太看似憨厚,实则精明,同她打交道,太老练不行,太笨拙也不行。
态度不宜太热络,否则便有急功近利之嫌。但也不宜太清高,这样只会把关系搞僵。
总之,这个不卑不亢的度很难把握,唯一的奥秘就是细心观察,并且尽可能尊重对方的喜好。
换一个自尊心脆弱的人来办,没等办成就要闹情绪了,可她偏偏最不缺乏的就是自信心和韧劲。
不管怎么说,这份人脉是攒下了,也顺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路怀着雀跃的心情出来,突然觉得额头冰凉,一抬头,漫天飞雪飘下来,地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马路上已经没几个行人了,但还是有人在欢呼:“下雪喽,下雪喽。”
闻亭丽不禁微笑,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偏在新年的第一天到来,真是个好兆头。
她在雪中愉悦而缓慢地踱着步,陡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花园洋楼。
自己的事太重要,差点都没注意南洋商会还未结束,饭店大门紧闭着,一排灯柱安安静静地照在门厅前,整幢建筑物都非常庄严肃穆,仿佛无论街上怎样吵,那声响仿佛都传不到里头去。
那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瞟了两眼,闻亭丽毫不犹豫收回视线,她是要回法租界的,这条街上的车夫大概只有公共租界的执照,她还得绕过花园去另一条街叫黄包车。
她裹紧头上的围巾快步穿过马路,这时,饭店大门洞开,典雅的音乐和说笑声从门里倾泻而出,有大批衣着光鲜的客人出来,看样子散会了。
闻亭丽目不斜视,可一拐弯就看见前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罗尔斯·罗伊斯,一望之下,心差一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却有几个讲广东话的富商说说笑笑走到那辆车边上,驾着那辆罗尔斯·罗伊斯离去。
闻亭丽回过头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