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忍俊不禁。
“她不肯接受我和她母亲的帮助,说是要自力更生,但她对国内的战况一直很关注,打定主意一毕业就回国效力,对了,你该知道她现在不叫乔宝心了。”
“嗯,她的新名字叫江明。”
宝心还告诉她,将来回国之后,不会再踏入乔家大门一步,离家出走的这一步路,宝心走得相当彻底。
说起来,这两年人人都有变化,有的人改头换面,有的人开疆辟土,有的人风光不再,而宝心,算是其中变化比较大的一个,从名字到性格,都与过去的自己做了道别。作为好朋友,她由衷为现在的江明感到骄傲。
只是,一说到宝心,不禁让她想起上海的那些人和事。
“我才知道沁芳姐去了重庆,出来的时候太急,也没与她好好道个别,我很关心她的近况,一直在等她联络我呢。”
“对,董小姐带着她们欣欣百货的全体员工一起去了重庆,预备到那里之后再新建一家欣欣百货。”
“带上了全体员工?”
“确切地说,连同员工的家属在内,一大帮人,浩浩荡荡从上海逃出来。董小姐宣称自己只要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亏待手底下的老员工。”
闻亭丽笑叹:“沁芳姐真有魄力。”
“人人都有结局。”
孟麒光再次将目光转向她,“你呢?”
闻亭丽不响。
孟麒光瞥一眼她手边堆起来的报纸:“陆世澄还是没有消息?”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空了,闻亭丽招手再点一杯,孟麒光看着她慢慢饮啄着那淡褐色的液体,牵牵嘴角:“这些日子,你天天晚上在这里等吗?”
闻亭丽依旧不作声。
“有没有想过,陆世澄如果还活着,一早就来找你了。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为什么就不肯接受现实。”
”
闻亭丽露出微愠的神色:“现实,什么叫现实?!”
孟麒光不再发言,而是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茶,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态度,面上透出一种罕见的严肃,过片刻,他自嘲地摇摇头:“其实我又何必劝你,我自己不是也一直在等人?”
他默然良久,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找了快两年,至今一无所获。要是哪天见到这个人,她一句话就能决定我是留在香港还是去美国。”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枚硕大无比的钻石戒指。
“可惜我这位朋友一开始就对我抱有偏见,也总是怀疑我对她不是真心,她却不晓得,人是会变的,当初不较真,不代表后来不较真,假如某天有机会,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她:我喜欢她,这份喜欢现在并没有掺杂别的,只为她这个人。假如她肯接受我,我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说完这话,他极缓地抬眸看向闻亭丽,目光深澈得像能看进闻亭丽的心里。
“闻小姐,你说我能找到这个人吗?”
他一语双关问她。
闻亭丽无动于衷望着那枚戒指,那晶亮的光芒真是动人心魄。
对于孟麒光来说,这无疑是最真诚的一次表白。
但她的心毫无波澜。
“不,我想,孟先生应该还没有找对人。”
她对孟麒光摇摇头,用同样诚挚的口吻说,“或许你和你这位朋友并没有你想象中合适,甚至你们的观点里存在永远磨合的地方,这导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接受你的心意,与其无望等待,不如及早去找另一个真正跟你心灵相契合的人。”
聪明人从来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孟麒光哑然片刻,把视线挪向窗外,戏院海报里的闻亭丽仿佛也在对这边微笑,一个是对面活生生的她,一个是画报里的她,一个在玻璃窗内,一个在玻璃窗外,亦真亦假,如真似幻。
他在心里苦笑,尘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绮丽的梦罢了,身为梦中客,又何必太较真,他轻笑:“你劝我别太执着,你自己呢,你打算在这里等多久?三个月?一年?两年?假如到最后你也没能等到陆世澄,你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跟他在一起过,他只陪了你这么短的一段时间。”
“不,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只会庆幸自己跟他有过这么美好的一段,我会带着这份宝贵的记忆,好好地、用心地生活下去。”
孟麒光忽然有点醒悟了,她的性格底色跟他是如此不同,生活于她,就像是一场不计较得失的旅行,不管沿路发生什么事,在她眼里都自成一道风景,她会从一桩桩好事和坏事中汲取养分,然后带着一颗无畏的心继续前行。
人人都说他孟麒光活得潇洒,这样一看,他何尝真正潇洒过?大约她说的真没有错,他们两个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他不无嘲讽地看着倒映在玻璃上自己的脸庞,是时候该动身去美国了,他孑然一身,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从裤袋里拿出钱结了账,临起身时,却又站定了脚:“我会在香港逗留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