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不畏惧与人打交道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位陆家老太爷的声音冷到让她犯怵。
正不知如何是好,陆世澄早已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闻亭丽的心骤然踏实下来,陆世澄的背影比她想象中还要挺拔,像是能抵御一切风雨的样子。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拄着拐杖跨了进来。老人这一亮相,便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威迫感,年纪至少有六十岁了,但他的身板仍像年轻人一样板正,没有穿洋服,而是着一件深青色中式长衫,面料薄而光润,尺寸也极合身。
闻亭丽从小在服装店长大,深知长衫要做到这种程度有多不容易,单看这通身一丝不苟的细节,便隐约体会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严苛。
老人似乎也不大喜欢西洋化的配饰——礼帽、手表、打簧表一件也没有,仅在拇指上戴着一枚绿莹莹的翡翠扳指,闻亭丽第一次看到有人戴这样硕大的戒指而不显得轻浮,仿佛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绿,天生就该长在老先生的指节上一般。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暗暗对比这祖孙俩的长相,陆世澄与陆老先生并不太相像,陆世澄身上自有一种温和沉静的气度,陆老先生的五官却更粗犷,气质也偏于冷硬。
这时候,她感觉一道视线朝自己射来,老人在盯着她看,目光尖锐得活像两把锥子。
好在老人看过这两眼之后并未发难,反而颇有绅士风度向闻亭丽点点头。“澄儿,这是你的朋友?”
陆世澄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向祖父点点头,便旁若无人护着闻亭丽出去。
闻亭丽趁机仓促地鞠了一躬:“陆老先生再见。”
“站住!”
陆老太爷喝道。
陆世澄置若罔闻,很显然,现在的陆家由陆世澄说了算。
陆老太爷眉峰一耸,厉目追随着陆世澄:“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他捂着胸口急剧地喘了起来,邝志林等人赶忙把老先生扶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谁知老先生挡开身后人的手,一指闻亭丽说:“她姓闻对不对?”
陆世澄脚步一顿,横眉扫向陆老先生,陆老太爷示意下人把门关上,随后,他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擦擦嘴角,沉毅地说:“前一阵秋华公司无端陷入舆论风波,起因就是为了帮这位闻小姐解围。喜俪梨汁好端端要找人拍广告,找的也是这位闻小姐,祖父只是老了,可还没有死!”
他瞥瞥闻亭丽,语调突然和软了几分。
“闻小姐,你请坐——给闻小姐奉茶。”
随从们立即下去准备茶具。
闻亭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一张椅子上。
“谢谢陆老先生。”
“听说你祖籍南京,之前在秀德女子中学念书?”
闻亭丽浑身血液似被抽光,她无法形容这一瞬的惊怖感,像是突然被人撕掉了所有的外衣,浑身再无遮挡,她赤条条地一个人站在当地,被四面八方射来的毒箭般的目光一遍一遍鞭笞着。
当初在乔家受辱的那一幕,再次闯进她脑海。她几乎可以想象接下来将面临的一系列羞辱!
可她早就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肆意践踏她和家人的尊严!
她倏地起身对陆老先生鞠了个躬,一言不发向外走。
陆老太爷厌倦而冷漠地说:“送客。”
闻亭丽急走两步,脚下突然一拐,原来左脚的皮鞋鞋跟断了,料着是先前听到门外陆老先生的声音时受惊崴脚所致,但她已然顾不上这些了,继续踩着断鞋跟向外走,余光注意到陆世澄朝自己追过来,非但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反而埋头走得更快了。
正好随从们从外面端茶过来,与闻亭丽撞了个正着,双方都来不及收住脚步,一杯滚烫的茶眼看就要泼闻亭丽一身,这时,有人刚好将闻亭丽向后一拽,茶水就全泼到了这人的胳膊上。
“啪!”
茶杯在闻亭丽脚下碎了一地。
闻亭丽脸色一变:“陆先生!”
陆世澄却顾不上打量自己的胳膊,只忙着察看闻亭丽的脚有没有被茶盏的碎片割到,今晚她穿着一双露脚背的皮鞋,洋裙底下则是一双光溜溜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