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们正是她的兵。闻亭丽轻轻抚摸着这一台台的机器,她的理想、她的事业、她的城池,全在这里了。
众人默默注视着闻亭丽的一举一动。作为同行,这一刻他们感同身受,然而,当他们看到闻亭丽低下头亲吻摄影机顶盖的一幕时,还是有些震撼。
闻亭丽的表情是那样虔诚,好似在亲吻爱人的脸庞。
黄远山勉强压住喉咙里的涩意,带头拍了拍手说:“为了庆祝我们秀峰渡过开办以来的最大一次危机,也为了替我们秀峰最机智勇敢的闻老板接风洗尘,我提议,晚上去长兴楼吃一顿!大家赞不赞成?”
棚里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
饭桌上,闻亭丽一边忙着给黄远山夹菜,一边说:“机器一来,我对《春风吹又生》和《双珠》的成片质量愈发有信心了。三个月太慢,最好在两个月之内拍完才好。”
他们专门包了一个包厢,就为了说话方便,顾杰和李镇正忙着闲聊行业内的新鲜事,听见这话,接话道:
“闻老板不愧是从黄金电影出来的,这股拼命三郎的劲头,比起刘梦麟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远山:“我不许你们将闻亭丽同刘梦麟混为一谈啊,刘梦麟拍快片是为了赚钱,闻亭丽拍快片是因为前期的准备工作足够充分,她和曹小姐前期光是收集《春风吹又生》的女工素材,就悄悄准备了三四个月的工夫,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顾杰向来有些玩世不恭,闻言,把杯子举过自己的额头:“怪我失言,黄老板别见怪,我先自罚一杯。”
席上都笑了,谭贵望说:“说到刘梦麟,他们公司新出来的《时间的沙》最近很是成功。据说这片子一开始的投资商是陆世澄,正因为他坚持要将男主角邓天星换成朱小舟,才有了后头的成功。
如今行内人都说陆公子眼光毒辣,高家的大公子在一旁看着眼红,竟也想进军电影。
刘梦麟趁势打算筹备一场盛大的酬宾会,把陆世澄当作第一贵客请到场。
到时候像高庭新这样的新贵,势必也会前来凑热闹。如此一来,刘梦麟何愁不能给自己的下部片子拉来大把铜钿?”
李镇愣了一愣:“刘梦麟倒是鬼点子多,无怪乎黄金公司起来得这样快。不过据我所知,陆世澄前一阵护送陆老先生去南洋养病了,又如何能请到他赴会?”
“应该是快回国了。”
谭贵望虽说跟随师父离开了前公司,却一直与过去的几个好哥们保持着联系。
对于黄金的一些内部消息知道得比谁都快,“听人说,刘梦麟为了请到陆世澄,提前下了不少功夫。”
曹仁秀和小田有点羡慕:“黄金本就实力雄厚,假如他们在酬宾会上再拉到几项大的赞助,岂不是有一家独大之势?他跟黄姐向来不对付,到时候不会仗势打压我们吧?”
黄远山跟闻亭丽心照不宣互望一眼。
下一秒,闻亭丽便笑起来:“我正愁不知如何给我们后头的片子拉赞助呢,新机器好不容易失而复得,黄姐和我这一阵都不想太招摇,可是上海的电影市场竞争这样激烈。
假如我们什么都不做,机会免不了被别人抢走,这两日我老是在思考秀峰下一步该如何布局,这下可好,刘梦麟自己帮我们造好了草船,我们何不直接来个草船借箭?”
座上的人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唯有李镇面露犹疑,他是包厢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同时也是考虑事情最周详的一位。
“我不是不相信闻老板有这个能力,只是,要借箭,首先得有借箭的台子,我要是刘梦麟,就绝不会让闻老板和黄老板入场,连门都进不去,又如何能在酬宾会上为秀峰拉赞助?”
黄远山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脯,“别忘了我可是黄金的元老,山人自有妙计。”
她的表情实在滑稽,大伙不禁被逗得一阵爆笑。
黄远山在席上喝了不少酒,闻亭丽不放心她一个人开车回去,便让谭贵望开黄远山的车,将黄远山扶上自己的车。
黄远山脚下虽有些漂浮,脑筋倒还算清楚,汽车一开动,便在后座上扶额叹气:“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对我说一句话:「遇事不要急躁,先观察,再定行止」。我从不曾将这话放在心上,如今我自己出来创办公司,又接二连三遇到挫折,才慢慢品出我母亲这话的道理。”
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她也只肯同闻亭丽一个人说。
“这趟你出门办事,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你先别急着打岔,我答应你什么都不问,就绝不会多嘴,我只是在想,做大事,我这急性子再不改是不行了,前面的路还长,不把秀峰办出个样子,怎对得起你我二人前期这番辛苦?”
闻亭丽心中感叹,人总要遇到事情才能成长。自打出来办公司,黄姐眼见得一天比一天沉稳了。
“刚才在席上,你放话说两个月之内拍完两部片子,我没搭腔。不怕别的,就怕你身体吃不消,过些日子你就开学了。
就算你精力再旺盛,总不能从早到晚不休息,横竖公司的各项事务已经走上正轨了,慢慢拍,来得及。”
闻亭丽摇摇头:“黄姐,你在桌上也听见了,黄金即将有大动作,华美的陈茂青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们秀峰同他们比起来,就如同一艘刚进入航道的小船,随便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会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