桅子花,白花瓣。
初夏的六月,清早的晨露轻附在洁白的花朵上,用手沾上去,一阵微凉触动心际,一套模仿猿猴跳跃的动作使完,高宠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有些心喘的胸膛。
“猿以腾挪跳跃而名,宠帅若依图索骥,当可活动筋骨,强健体魄!”华佗叮嘱的话犹在耳边回响,要想恢复以前的身体壮态,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在虎、熊、猿、鹿、鸟五禽之中,猿的敏捷和灵巧一直是高宠最心仪的,因为在天下众生中与人最相近的就是猿了。
一阵轻碎的脚步响传来,高宠向声响之处瞧去,却见专门负责谏议的顾雍急步而来。
“元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高宠笑问道。
顾雍一脸严肃,躬身道:“这是由郑玄、管宁等十七名当今名士牵头,二百名士子具名投递的要求罢免劝学从事崔琰的谏议信,请宠帅过目。”说罢,顾雍从袖中取出厚厚的一札书信,交给高宠。
高宠一边接过,一边异道:“要求罢免季珪,又为何故?我前些日尚听子敬言季珪创立科举考试、举办州学、郡学、县学劳苦功高,勤勉清廉,甚得学子爱戴。”
顾雍叹道:“正因如此,季珪才有此祸!”
高宠不解道:“元叹何出此言?”
“宠帅看到的这一部分,是我案头堆积的众多声讨书中的一部分,这一个月来每日到谏议厅投递的士子络绎不绝,往常最是冷清的地方现在可比街市还热闹。”顾雍板着脸说道,平素一本正经的难得说一句玩笑话来,因此脸上也是板板的,让高宠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高宠拆开信札一一看去,却见署名的人物几乎个个鼎鼎大名,郑玄、管宁自不必说,刘巴、许靖、许邵、程秉等都是名闻江东荆南的人物,再看信中内容无一不是弹劾崔琰的提议,信中列出的罢免缘由竟有二十多条,什么独断专行、任人唯亲、贪污受贿、贪恋女色等等,几可包罗万象,但凡官员有可能犯的律条,照这信中的内容看,崔琰是条条触犯,其罪处死十次也不为多。
“嗯,这十七个名士中竟有郑玄、管宁在内,元叹,信上的这些事情可都查证了吗?”高宠一边翻看着谏议书信,一边惊异道。
“禀宠帅,我已命监察官吏秘密查访了一个多月,并没有发现季珪有什么违法的行为。”顾雍答道。
“那你还呈上这些做什么,纯粹诬告之事不用理它,不过按郑玄、管宁的品行,又怎么可能做出诬陷他人的事情来,更何况崔琰还曾是郑、管二人的弟子呢?”高宠不解道。
顾雍道:“这一次罢免的声潮其实并不在崔琰有没有犯过律条,而在具名人物的身份和他们对崔琰人品的质疑,郑玄、管宁自然不会亲口说崔琰的不是,但他们的言论却对崔琰明显的不利,有道是一言之评出将入相,一言之误罢官丢职,甚至于失掉性命,昔日家师之祸犹在眼前,宠帅若不设法制止,恐这一波逆流会越闹越大,最终危及江东的安定。”
顾雍的恩师是名士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是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其人博学多才,通晓经史、天文、音律,犹擅长辞赋,灵帝时被召拜为郎中,校书于东观,迁议郎,后得到了董卓的赏识,出任侍御史,左中郎将,可惜在司徒王允掌权之后,蔡邕被一众所谓的高士名人视作叛逆同党,很快就被处死。
蔡邕的死让顾雍第一次感受到了舆论的强大力量,现在这一股舆论之风开始转向江东,身为负责监察民意的谏议官,顾雍需要及时的提醒高宠引起重视。
顾雍娓娓的说着黄巾动荡前的那一段历史,他的声音平缓而冷静,几乎不带一点个人感情,清议之风盛于桓帝延熹九年,颖川名士李膺为河南尹,一贯反对宦官专檀的他积极纠劾奸党,并捕杀与朝中有密切关系的宦党张成,由此引起第一次党锢之祸,李膺也因此被捕入狱,随后在次年得到众大夫的保举获释。
基于这个原因,李膺在天下士子的心目中,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楷模,凡受到他的赏识,皆被誉为登龙门。
待灵帝即位,当时的大将军外戚窦武初掌朝政,为抗衡朝中势力日渐强大的宦官集团,窦武将一大批有名望的隐士名流召入朝中为官,其后窦武在势力争斗中不幸被杀,但以长乐少府李膺、侍中郎陈蕃为首的清议势力和与中常侍张让为首的宦官集团依旧水火不容,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李膺、陈蕃先后被捕入狱遭到杀害。
在此之后,董卓挥师进入洛阳,一大批名士为躲避战乱逃离司隶,投奔到割据各地的诸侯门下,在这之中犹以邺城、襄阳两地居多,袁氏四世三公,家族首要几度出任清议势力的领袖,而镇南将军刘表则在襄阳开办学馆,重金延聘名士教学,一时也吸引了众多从三辅逃亡来的士族名流。
此外,在曹操迎立天子于许都之后,孔融、王烈、华歆、王朗等名士被征召为官,在徐州、辽东、豫章等地更有象郑玄、邴原、管宁、庞德公这样教授弟子而名显的隐士,别看这些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际上他们的门生遍布天下,正在为各个集团效力,因此,他们的言行在某种程度上说可以左右整个天下的舆论。
“宠帅,雍以为这些罢免谏议的矛头明是为季珪,而实际上却是隐隐指向了科举制度本身,要是崔琰被罢免了,那么就意味着科举的夭折。”顾雍在最后,石破天惊的说出了他的猜测。
高宠狠狠的一拍案几,动怒道:“从去年十二月的第一试结果看,一大批以前默默无闻的人材被录用,通过这半年多的事实和成绩证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合格的,从这个方面也能看出科举比察举、征辟更适合形势更能发掘人材,这些起劲写罢免信的人还道视而不见吗?”
顾雍答道:“宠帅,科举虽然比旧有的察举、征辟有进步,但却从根本上触痛了依赖察举、征辟制度生存的士族阶层,所以这次他们才会众口一词的抗议。”
“这帮腐儒,当真是可恶之至!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就跳出来诬陷他人,那还有半点的名士风范,更可恶的是许靖、许邵竟也不知轻重,在其中声援附合,他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高宠越想越是恼火,禁不住大声怒斥起来。
一种新的事物出现,伴随着的阵痛是不可避免的,往往在先实行的地方,遇到的阻力也最大。
科举的推行和高宠不久前颁布的“唯才是举”诏令,极大的动摇了原先的察举、征辟制度在江东的根基,对于一直以来靠着这一制度晋升的士族阶层来说,冲击可想而知。